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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姜维能否平安归朝,诸葛恪在都中又待如何自处,下回分解。
第八十五回 羊叔子引祸感时知冷暖 周承祚抱屈解剑饮风流
上回说到姜维在沮水一带遭遇邓艾伏击,激斗中竟被削去右手前臂,又值天色转暗,不知随行密卫能否探得自己所在,正万分紧迫之时,幸得钟会唤来附近羌民,这才令形势转危为安。他既饮毕羌人所给汤汁,身上暖意渐生,疼痛即稍有缓解,只是呼吸之间滚烫如火,心口且觉烧灼,挨到后半夜,总算昏昏睡去。迷糊之中又听得马匹连声嘶鸣,睁眼看时,屋外已晨光熹微,傅佥与钟会分列两侧,正忧心忡忡地瞧他状况。
见姜维醒来,傅佥因大喜,叫道:“将军身上好些了?昨夜你烧得厉害,阿会替你求了些药草……”蓦地余光瞥见姜维臂上断处,不由神色一滞,剩下的话便也说不出口。
姜维苦笑道:“一时片刻还死不了。”又看他二人仍旧杵在原地发怔,脸上倦色浓重,显是整晚皆忙于照料自己,遂把余下那只手一摆,道:“你们可吃过东西了?待养足力气,再随我去寻昭信等人。”
傅佥拱手道:“将军先在此处休养便是。我只骑了将军那大青马,往各处逐次寻去,料半日之内即可同他们会合。”话音未落,因想起自己那坐骑惨死于奔逃途中,心下黯然,半晌后低低叹了口气。
姜维死里脱生,亦是百感交集,还待说话时,救他那羌人入得里间,只把姜维身上那毛罽一把收了,口里且低声咕哝些话语。傅佥急道:“你莫要牵动了他伤处……”姜维止他说:“他是要为我清理血垢。”因以羌人礼仪向那羌民郑重谢过,又请他替自己另寻些可供书写之物。
这姜维自幼与雍凉羌人杂居,总还会些当中语言,便与那羌民交谈几句,方知邓艾此一年间诸般动作。他一面由傅佥细心洗去身上污秽,且寻思道:“他既留我不杀,便是自恃我回去之后亦奈何他不得。先前丞相曾着去卑及刘豹等匈人往羌中查探,想是为那邓艾所阻,乃有如今状况。我朝虽云克定天下,而国中经历数十年大乱,人口田地十不存一,平辽之后,更无力远征,诸如边疆之事,有时便不得不倚赖外族。”思及此处,因向傅佥说道:“你且将昨日遭际细细记录,待抵返成都,分两处呈报天子及丞相。”
那羌民不多时即取来十数片晒干竹条,又另寻了一根铁锥,这便是刻字之用具了。姜维掂了掂,道:“倒还不错。”因执了那铁锥,一笔一笔朝竹片上凿去。他用惯右手,甫叫他以左手书写,自是百般别扭。傅佥遂请道:“让末将替将军回信罢。”
姜维摇头道:“我已半月未往成都报讯,陛下总要见了我笔迹,才放得下心的。”他执意要亲力为之,只是手底毕竟生疏,又身有重伤,持笔时即颤抖不止,落处歪斜扭曲,耗费许久方书成一字。
他二人相谈时钟会尚在身后探头探脑,此刻便挤上前道:“我在都中曾见过将军翰墨,尚能模仿一二,将军如不嫌弃,这发往都中之书信,便交由会来写可好?”
姜维遂停了笔,看他道:“你年纪尚小,也能写得许多大字么?”
钟会面上羞赧,遂低了头踢地上木器,且说道:“会别无所长,只在家父教导下粗识了书法,又不得他精髓,权会作些仿人字迹的活儿罢了。”
他父亲钟繇本为驰名中原之大书家,此话当是不假。姜维因将纸笔交与钟会,他自卧于席间,口述北上以来诸种际遇,却只字不提自己断臂一事。
此时远在千里外的蜀中,天子刘禅尚且不知姜维在羌地所遭之劫难。他犹以其人屯守北疆,而刘永寻即便至,只待抚越将军诸葛恪以大军接应二人于畿辅,也算全了自己一番念想。那头诸葛恪受了圣谕,领着一万精兵离京北上,不过才行了两日,这天夜里刘禅忽然惊醒,因疾呼宫中内侍,且高声叫道:“为何室内如此昏暗?还不速速为我掌灯!”
说话间已有人翩然而至,乃是那中和宫近侍陈祗。他自持了一盏小灯,先将寝殿内烛台逐次点燃,而后伏拜于刘禅榻前,轻声唤道:“陛下,庲降都督李恢过世了。”
刘禅方逢梦魇,尚未及反应,只是枯坐塌边,良久不发一言。陈祗因又说:“洛阳处还未见有奏报传来,依仆之揣测,东都那边是想请陛下自行决断继任人选。”一面从怀中取了一只竹筒,里头装的乃是李恢逝世前留与天子之密信。
刘禅接过那物,只缓缓叹了口气,片刻后乃说道:“平南一役,李德昂出力甚多,既降叟濮旧部,又征其地金银牛马,仰供我朝北伐军资。朕以他在章武朝时曾遥领交州刺史,本拟着由他去查办逆闿同士燮私通之事,谁知天不假年,使朕闻此噩耗。”
陈祗便道:“陛下节哀。”顿了顿又说:“那黄皓既蒙陛下拜为寻剑使者,仆以为凭此人才干,尚不足以远赴南中涉险……”
刘禅却扬手道:“朕也没真想让黄宫人做成此事,所以给其荣光,俱是为全他旧日里悉心服侍的情分。”他耳听得窗外秋虫鸣叫,略作思想,乃说道:“蜀郡太守张翼从前随先帝征汉中有功,朕虑他是个知兵知事的,这次便由他顶替李恢之职位罢。”
陈祗连连点头称是,又向刘禅行毕大礼,即从偏门退去。他只顾埋头走路,冷不防那面黄皓听了刘禅传唤,这会正揉着睡眼往里头赶,两人只在门口撞作一处。陈祗吃了一吓,低声斥道:“你可当心些,陛下心里正不爽快,莫平白惹了他嫌去!”
黄皓见是陈祗,也不好发作,略略向他打过照面,便急忙赶去刘禅榻边。那厢刘禅尚在细看李恢遗言,见黄皓进来,奇道:“你不在外间待命,却来我这内宫作甚?”
黄皓只做出个为难样儿,道:“陈宫人要奴婢宿在他房里,好叫奴婢于近处服侍陛下,有甚么要吩咐的,奴婢也能随时听着。”言罢又朝地上轻轻一瘫,望刘禅道:“奴婢好容易得陛下起用,竟无一日不在忧愁侍奉不周,日间倒罢了,一旦入夜,陛下就寝前事杂且繁,奴婢自是万万不敢离开半步的。”
刘禅正读至李恢信中关键之处,心头一滞,于黄皓奉承话语便不上心,只随口说道:“你且去外头候着,待需你时,朕自会说话。”
那黄皓未听见刘禅与陈祗起先交谈,尚以天子此言是责怪自己办事不利,唬得他一个激灵,连忙伏拜道:“奴婢虽常在圣尊近旁,凡有余暇,却是在倾力寻访先帝宝剑去向的!前些时日奴婢去过廖立之妻蒲河池家中几回,听那妇人说,近月益州郊外有些传言,是……是和……”他瞥刘禅一眼,其声低微,渐至不可耳闻:“……和孝愍皇帝有关。”
须知刘协前往南中一事,知之者只姜维诸葛恪在内的寥寥数位,便是随行护送的蒲元诸人,也只以其为天子所遣之宫中御医。听得这话,刘禅眉头一抖,把手头密信暂且搁下,看黄皓道:“外头都传些甚么了?”
黄皓便哆嗦道:“奴婢当是知无不言的,只是……只是陛下若听了动怒,伤了玉体,奴婢怕担待不起……”刘禅“咦”的一声,朝后一仰,道:“你且说,朕不怪你。”
要知道黄皓在城内招摇多日,虽于那关侯赐剑下落无甚进展,到底打听得些坊间秘事,只想日后于天子跟前一并邀功。这当下刘禅逼问且急,他也顾不得掖藏,乃将路上所闻尽数告与其知晓。
原来建安二十五年曹丕夺位后,魏室以刘协为山阳公,虽未有加害分毫,而外间以其不曾露面,恐已遭人毒手,执此念者尤以蜀地为甚。汉帝被逼禅让,旋即遇弑,先帝乃亲率文武于都中大祭,谥其曰愍帝,此事益州内外人尽皆知,便有所疑虑,新君已立,也不便多提。而后洛阳既下,正可寻旧时天子下落,是生是死,总需有个交代。
先前太后本欲将复刘协尊号之事交由刘禅来抉择,纵是迎其还宫,也不过以禅让为名,依旧令刘禅坐稳皇位。只是不想山阳公发病忽亡,又经查处,乃知其人为羊衜顶替。此事来龙去脉为太后所秘,只是旧帝这番死生无常,传至他处,到底难止妄测之人。如今更有一种流言,竟不知最早由何人传出,说的是建兴时魏吴交聘,两国互通人质,而天子实则已为孙权所获,吴人更护送其潜逃至交州,靠了雍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