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此花长在蜀中,能耐得腊月严寒,越冬亦可存活。我方才细细查看了,这些将离子是自根部坏死,纵是回春作暖,却也无济。”因默念道:“将离将离,我若寄情于你,可否带回公寿之音讯?”猛然间省起“将离”一语尚有离别之意,那刘永孤身在外,此刻自己以芍药作祝,恐是不吉,忙敛了思绪,将离丽剑往怀里抱了,径自坐于阶前。
简七见他惆怅,与他调笑几句,又道:“你自留在此处悲春伤秋,我挨不住风吹,且往里屋去了。兴许我前脚刚跨过门,殿下人已到了。”
他话方出口,便听闻外头喧嚷,因朝周胤挤眉弄眼,一面飞快跑去迎接。周胤也一把跃起,几步赶在简七跟前,待奔至外门,来人却是蜀中兵卫。周胤面上一僵,呆立在原地。
那领队差吏遂向他一揖,道:“奉命办事,扰王府清闲,还望见谅。”
周胤惊道:“甘陵王一向不涉政事,里外传闻与他何干?”
那人因说:“闻说殿下府中收留过一吴中人氏,禁内正欲提他查问。”
他所指吴人自是周胤了。周胤一怔,脱口道:“我便是甘陵王收纳之吴人周胤……”蓦地觉出不妙,忙收住话头,暗忖道:“前些时日我与公寿戏语,但说令他做太子云云,难不成被人听了去,竟传到了朝中?”
他尚在胡乱猜测,那差吏又问他道:“既是小兄本人,敢问小兄可识得那孙府羊祜?”
周胤又是一愣,还不及思索此话何意,差吏因说道:“我等受大司马所托,正查及近日都中谣言之事,得知小兄上月前往孙府,与那羊氏遗孤似有密谈,个中言语,可否据实相告?”
周胤便急道:“我同那羊氏幼子并不相识,只见过一面,这会恐是连他样貌也忘干净了。”他一面赌咒发誓,那日初见羊祜之情形忽然重上心头,余下许多话便似梗在喉中,一时做声不得。
那差吏见他手足无措,乃低声说道:“我们此行也非是为难小兄,只是甘陵王人在北地,与诸戎混居,听蒋公之意,似是其地亦有时疫。眼下南方又乱,他那里但有变故,却是急救不得的。小兄既是王府侍卫,更应深居守己,勿要四处游窜,累及殿下。”
周胤只把剑柄握紧,擡头道:“这么说来,甘陵王如今身在险境了?”他转向简七,急道:“我央你寻他消息,你但说他一切安好,可当下他果真安好么?”
那简七且支吾说:“我只怕阿胤知道了担惊……”
周胤哪里等得他说完,连忙奔出府门,口里叫道:“我这便寻他去!”
那差吏因将周胤一把拦住,周胤岂可干休?只说:“不需陛下差遣旁人,只我一个即可北上。”正拉扯之时,猛听有人断喝道:“逆人何故为乱?”竟是禁内之侍卫,为首者指周胤道:“便是你在益州传谣么?”
周胤心忧刘永,哪里留心他口中何话,争执间不慎使利剑出鞘,那一干侍卫顿时紧张,只护在领队近旁。
那为首侍卫见此情景,愈生恨意,疾色道:“此是先帝之剑,如何到了你手上?怪道那黄氏宫人晃荡许久也没个下落,原是被你所藏。”
先前黄皓得志,宫中瞧他不惯者甚多,欲请圣上整治,却因刘禅暗地袒护,总不能行。而今周胤嚣张,他等人便把气尽撒在周胤身上。领头那人乃说道:“丞相在蜀地时,最看不得有人放肆,何况你本是吴中罪人,合该立即拿下,交禁中掖庭狱问审!”
周胤辩护不得,索性将那剑往空中一挥,挽个极利落的剑花,高声道:“这是甘陵王宝剑,可看清了么?”
他动作时身边禁卫犹以他作乱,只将其围在当中,一时间剑拔弩张。那侍卫只道:“这便是想谋逆了,列位且仔细他手头兵器,随我将他扣下。”
周胤哪里见过这等场面,他又无甚急智,因说道:“我若是随你去了,又当如何处置?”
那侍卫冷笑道:“朝廷律令,皆有成法,倘查明果有反意,当即处决,也是能够料想的。”
他说“处决”二字,周胤更是慌乱,眼前景象也迷糊起来,且说:“不经请示,天子必不能置之不顾……”
那侍卫恨他仍敢辩驳,因有意恫吓,道:“押你审问,正是丞相早先的意思。你父在时,曾阻先帝西行,却也忘记了?今你又仗了甘陵王之势逞凶,只此一端,便可定罪。”他且说着话,底下人已先逼近,径去拿周胤手腕。
简七忙低声道:“阿胤忍一时之气,等殿下回来再与他计较。”
他一提刘永,周胤更是按捺不住,只想着速速去羌中接刘永回来,又岂肯依从众卫逮捕?情急之下血气上涌,见有人近身,忽忽向旁疾刺,眨眼间已伤了一名侍卫。
那禁中侍卫及将军署差吏不料他竟真敢动手,纷纷拔剑相对,周胤因几下急挑,只往他等手腕处运剑,又连避数人,但听兵甲相碰之声不绝,于身侧竟劈开一道空隙。周胤眼瞧得脱,遂舍了纠缠,直奔向王府高台,他自往顶端站定,与余下诸人对峙。
简七见挽救不得,心思陡转,大声叫道:“大胆周胤,持剑动凶,便不怕连累了甘陵王么?”
这一声顿将周胤唤回了神,低头看时,四周已无退路,而剑锋犹有血痕。他抗命不从,又刺伤兵卫,局势已无可团转。周胤稍一闭目,脑中却是刘永正染了重疾,与那羌人尸骸卧在一处,苦楚不堪;待要上前,刘永却蓦地坐起,且厉声疾色,指责自己害他受人猜忌。周胤轻声道:“如何能证你清白?”那刘永之幻影因说:“君可自决,永嫌隙之人,岂好多言?”
周胤遂将那日抱怨刘永不得立储言语省起,怔怔念了两遍,忽然倒转剑柄,却用离丽剑朝自己颈间抹去。简七大骇,连连叫道:“阿胤不可如此!”一名禁卫手快,攀着那高台向上一蹿,当的一下,将那剑打落,却终是迟了一步,周胤喉头已被划破。
他既感腥甜之气,忽的清醒过来,见手头鲜血肆流,耳边不住轰鸣,却说不出半个字来。简七急叫道:“将他平放里间,速叫王府医官来看。”饶是此前嚷着要缉拿周胤之侍卫,此刻也顾不得定他罪过,只先由人尽力施救。
那周胤受此重伤,万分危急之时,诸葛恪也已抵达陈仓附近,正与刘永会合。那刘永因说鲜卑哗变,令辎重尽失,自己全赖县令接济,方得停歇之处。
诸葛恪甫才丧父,一经休整,诸种烦杂念头便涌上心间,唯有全力委意公务方可缓解。他因向刘永请道:“时下边疆混乱,殿下亦不可再涉险。恪当遣麾下一队兵士,送殿下即日返回成都。”
刘永道:“皇兄所命,我尚未达成,安能回去?”
诸葛恪摆手道:“伯约自当由恪来接应,他与我共事多日,早便心神相通,此去寻他原也不难。况殿下手头未携精兵,若遇战事,如何处得?”他又微微一笑,道:“如殿下在军,恪尚还要护卫殿下,只徒耗兵力而已。”
刘永也正挂念蜀中,遂同诸葛恪客套几句,从了他所请。诸葛恪因说道:“那鲜卑力微恪自理会得,便是高句丽王,羌地诸戎,及匈人众部,恪只一律应付了。”他手上比划着,意兴所至,将近来不快皆尽扫空。
刘永一面点头,忽省起一事,道:“随我而行的还有一幼童,名叫钟会,是阿璇身边的伴读,也因乱与我走失了,元逊如寻着他,也一并带回罢。”
诸葛恪便默念道:“钟会,钟会……我听人说伯约新认了一名义子,便是他了?我倒想亲去见见那孩子。”他且答应着,又抽出身边侍卫数十,与先时刘禅密卫并作一处,星夜随刘永南下。
那边刘永秉了归乡之意,比来时更快了数倍,不多日即到都中。他不及向刘禅请命,先独自溜回府邸,却不见外间有人迎接,甚感纳罕,且思量道:“许又是阿胤所为,便似上次那般隐匿众人,要给我惊喜么?”
想到此处,刘永心下更柔和几分,脚步也愈发缓和,只悄悄潜进内院,却见医官正往里间进出,又有侍者手持汤药,急急朝里去了。
简七守在门口,见他回来,面上亦无喜色,只垂头扯弄衣袖,嚅嗫道:“殿下……是阿胤受了伤。”
刘永听周胤出事,哪里还忍得住?忙入内查看,只见周胤卧于榻上,面白如雪,喉间伤处由绢帕覆盖,生死不知。刘永口中干涩,又恐说话时惊扰周胤,便将府内医官拢至身侧,生生把声音压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