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in_gutes_Gedicht 作品

第 207 章节

那沙漠汗世居内地,驰骋马上,其人不喜水路,亦是大致可知的。他身亡处为都中一片极大的池塘,周遭荒凉无人,且植被稀疏,无甚景致可看,若他本就不爱赏那水泽塘陂,便不会特意去附近走动。又思及不久前臣所历之劫难,永不敢妄测,只怕是有人蓄意为之。”他一气说完这许多话,似是耗尽了数日来的力气,因低低叹息一声,便不再言语。

刘禅终是按捺不住,遂说道:“如何讲来?”

刘永闭了眼,低低道:“皇兄或许已得呈报,那日与臣会合之鲜卑人,口里自陈正是力微所属。臣在过扶风境时,这一批鲜卑人中忽有人哗变,又往附近劫掠一番,而后各自散去。余下十数人恐因此获罪,乃将永送至附近官府,便即逃离,是以臣至今难证其词真伪;但他口称力微部属,又说高句丽王为本部俘获,干系却是颇大。力微受朝廷委任,牵引漠北羌胡,本当尽心竭力,只他那长子于成都一殁,其人未必不生离心之想;边地犯事,险将我引入绝境,又足可使朝廷猜忌其部。如今看来,或是有人欲数难并发,屡行离间。谋死沙漠汗,使鲜卑诸部与我朝结怨,仅其中一端而已。”

他所说句句打入刘禅心底,天子因将近日来内外之动荡一并省起,又及汉帝至今下落不明,凡此种种,混在脑中犹如一团乱麻,一时只觉繁难万分。他长叹数声,终于跌回坐上,只不知该如何是好。

刘永虽未览日间情报,这次回来到底听得些流言,遂起身说道:“皇兄也不必过于烦恼,元逊表兄已接替臣戍北之职,他能断多谋,手上又握有精兵,必能查出端倪。”

刘禅指外道:“朕先已着张翼赶去南中镇抚流民,只盼他不负我望,与表兄各自努力,早日换得国中安宁。”

那面刘永又说要亲去查看沙漠汗遗体,好确认其死状。刘禅以他身份尊贵,不便抛露头面于尸首之前,那刘永遂将“尸首”二字默念几遍,忽而双目失神,按了身上佩剑,怔怔地道:“你要告诉我那秘密,许是永远失落了,我却只能在心底里念着你。这剑我也再不需要了,便随了你去罢。”

刘禅被他此番举止唬得一惊,急急后仰,因将几上杯盘打翻,乃道:“二弟这是何意?”

刘永却猛然醒悟,连连摇头致歉,因向刘禅辞别,又说宫中但有所需,尽管发人传召即可。

那刘禅勉强挤出一丝笑来,且令内侍将刘永好生送回。他惊魂未定,以刘永失了心底所好,故有此失态之举,略一思索,乃起身拟好十数条要务,皆着人发至甘陵王府邸,托刘永月内办妥。他此举乃是以安抚诸葛恪之法依样安抚刘永,只是一来刘永性子与诸葛恪大为殊异,二则周胤实是枉死,刘永只面上强作个无甚波澜的样儿,心中到底无法开解。

此刻刘永缓步出了刘禅寝殿,因使那内侍自去复命,自己一人独贴着宫墙踯躅。那西风一味劲吹,且夹杂了若干冰凉雨滴,便似万点刀戈轻触肌肤。刘永衣着单薄,不免瑟缩发抖,忽觉脑中眩晕,身子竟不受控地往下滑落。他急忙取下佩剑,咬了牙杵在地面,堪堪用作支撑。

他在周胤过世后又取回了离丽剑,只依了周胤往常样式系在腰间。这离丽剑是自己亲手相赠,周胤由它惹祸,又最终以此剑自尽,刘永终是过不去这道心坎;待要将之折毁,又因周胤曾将此物贴身佩戴,那剑鞘剑格不知受了其人多少精心擦拭,总是不舍。

他思量许久,仍埋头系回那剑,口中乃低声道:“你说丞相为着替我纳妃,便容不得你在我身边,我却是不信的。他果有那般在意我么?便是提亲,也只替我皇兄与理弟说过,于我则一概不闻不问。那马幼常从前教我课业,有一次不慎漏了嘴,说丞相当年本欲随我父入川,因怀妊之故不得成行,便要将此子堕去,其时药已兑好,只是马氏兄弟硬相劝阻,又要告给我父知道,这才作罢。他既勉为其难留下我,日后诸多冷遇,也是能够想见的。”

这刘永自得知噩耗以来神情恍惚,时而自顾自低语几句,又常觉周胤未死,尚在府中候着自己,面上便现出些许柔色。适才他在刘禅面前不过勉力镇定,而后更强行推导沙漠汗遇害之事,思绪已濒临混乱;他又以自己受命查案,时时记挂着去看那沙漠汗尸身状貌,不觉中竟与周胤遗容重合,这一激之下,登时浑身僵直,便如着魔一般,比之先前在天子寝殿时更可怖数倍。

他犹自呓语不止,忽的有人在他后头轻轻道:“二兄在和谁说话?”

刘永这才察觉有异,因转过身去,却是那南阳公主扶了墙一路过来,正好奇地打量自己。

这南阳公主于先帝东征时出生于成都,方满三日,已为内兄诸葛乔送出城外,其时刘永尚在稚龄,未及与这个同胞亲妹相处。这会独见她来,刘永不免起了些亲近之意,温言道:“你怎的在这里玩耍?外头风沙大,你只穿了这几件衣物,不觉寒冷么?”

公主摇头道:“我来向皇兄请安,眼瞧着二兄似是身上不太舒坦,怕出了事,便跟过来看看。”她因探过身,轻声向刘永道:“二兄心头既有事,皇兄本不该强召你的。”

刘永便叹道:“小妹这般聪慧敏锐,他日见了丞相,他必喜欢你得很。”

这南阳公主自归宗汉室以来,不知已受了多少奉承话,旁人且以她相貌类其生父,虑公主东迁后将得盛宠,遂大肆褒扬,凡她说话行事,必以丞相作比。公主心中虽大不以为然,到底觉出些滋味,也懂得借丞相之名替自己挣些好处。

这当下她见刘永亦不能免俗,因说道:“我从未见过丞相,也不知他性情为何,要去了那边,与其人不熟,却还待二兄多替我担待。”她伸出脚沿砖缝细细划去,又道:“听董侍中说,宫里头赶在年初前便得动身,那会洛阳怕是已大雪纷飞了罢?”

刘永只将目光移向宫墙,悠悠地说道:“你出生那晚,蜀中也下了好大的雪,一簇一簇连成了片,似是要把这百年间的雪都落尽了。皇兄那时候不过十五六岁,与我及理弟一道等在外头,从清晨直站到黄昏。那会鸦雀归了巢,聚在屋檐底下吵闹不休,我闻着庭院里的松枝香气,一擡头,雪便淅淅沥沥下来了。皇兄不知什么时候去了里间,我寻他时,他正提了一只暖炉走出来,问我身上冷不冷。我和理弟便把手拢在上头,只那炉子从前是熏香用的,我嗅着椒兰气息,连打了几个喷嚏。”

公主因望向兄长,道:“后来呢?”

刘永垂下眼眸:“我与理弟抵不住困,到后半夜即睡去了。听皇兄说,你直挨到了天际将明才降生。说来也奇怪,你落地没多久,那场雪便也停了,都中的雾聚了许多日,到这时阳光穿破了云层,映着院中积雪,直淌在你脸庞上。”

南阳公主只听得心下默然,半晌方道:“为难二兄了。”

刘永轻笑道:“我有甚么为难处?我虽是个外王,吃穿日用,倒也从来少不了我的。”

公主并不接他问话,因四顾说道:“里外都传过二兄处事谦和,今日见了,我只觉着阿兄比他们说的更从容数倍。”她又向刘永挪了数步,靠了墙,低低地说:“二兄对兄弟姊妹们自是很好很好的,我看在心里,日后也要这般好好待二兄。”她惯常看人眼色,知道自己这二哥是个豁达易处的性子,遂先行示好,以待将来周转之便。

刘永亦越发疼爱这个幼妹。他郁结难解,经与公主一席交谈,毕竟有所缓和,自是感激,因往她头上揉了揉,又将其鬓边乱发仔细理好,道:“你与我那理弟性子倒有几分相似,丞相对理弟颇是喜欢,想也会于你多加关爱,小妹此去,却是不必多虑的了。”

他见公主仅着一件单衣,便将自己御寒用的外衫脱下覆于幼妹身上,自己则暗里咬了牙抵受冷风侵蚀。这刘永本就仪容修美,这般孑立在深秋细雨里,便如一杆风姿飘摇的枯荷。他打理好幼妹后即离了内宫,只留南阳公主裹紧了外衣瞧着他远去背影,似是心有所想。

这南阳公主既与二哥道别,也不着急回房,只沿宫门内一路溜达,忽见前头有一人正向长兄寝殿走去,看样貌像是金华宫的隐蕃。她因稍作驻足,暗暗将此人行迹记下。

却说隐蕃此回来见天子,正是司马昭一手促成。那司马昭自御前承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