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in_gutes_Gedicht 作品

第 215 章节

知是谁伏在自己耳边苦苦相唤,一时大感厌倦,只含含糊糊道了声:“你们总拿这些事说与我知道,当真烦人得很。”遂阖了双目,不多时即昏沉沉地睡去。

那司马昭以护驾之功,尚立在外头听旨候赏,见里间混乱不堪,正犹豫是否上前,身后忽有人往自己肩头轻轻一按,却是兄长司马师。司马昭张了口,险些惊呼出声,只听司马师低低道:“子上,里边说话。”

司马昭会意,待人潮逐次退去,天子暂由众侍卫搀扶回宫,乃与司马师悄然随行,一路直去往司马昭如今所居之偏殿。

那司马师只低了头在前边走着,待经过一处薜荔密布的山石,忽的转身,双眼却不看司马昭,只说道:“子上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只会瞧我示意的少年,明白诸行需得自己掂量,自是好事,只是还要省得‘三思而后行’的道理。此次子上于御前护驾,拦那夷人拦得决绝果断,便是做对了;而天子骤然昏厥,子上欲上前搀扶,却又做得不对。”

司马昭只垂了眸默然不语,片刻后听兄长又说:“父亲才遭外放,子上既有连坐之虞,正该吞声不出,以避嫌隙。他临行前托天子照管于你,自有他的深意。这些时日各处吃紧,子上更应谨慎守己,方不辜负父亲此番赴辽之苦心。”

司马昭见四下无人,乃朝兄长处凑近了些。他踌躇稍时,把唇角一咬,终于低声说道:“天子也未料到都中竟然生变至此,虽那蒋公琰口称已将首恶缉拿,到底查到哪个地步,怕也尚未可知。他一众蜀中老臣不曾历经这等尴尬,小皇帝处又无得个交待,终是在人前拉不下脸,欲叫父亲抵罪。”

司马师却摇头道:“未必如此。”他轻轻叹了口气,将目光移向外墙,道:“陛下先前令父亲前往辽东讨伐那公孙渊,西京官员并不知晓,如今偏在朝上当众说及此事,想是不惮由人议论的。”

司马昭便咬牙道:“他是铁了心要父亲不能回来……”

司马师作个止息动作,乃说道:“父亲以往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子上,这当口既特意向天子提了你,依我之见,或是他与陛下本就有密约在先,旁人又如何能够知道?”

这会空中又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来,他二人发顶俱不免沾湿,司马师遂脱了外氅披于司马昭身上;那司马昭却一个激灵,不慎将大氅抖落于地,连忙俯身去拾,且说:“我非是要与阿兄置气……”

司马师已先一步用足尖把氅衣挑起,又裹成一个卷儿,往胁下轻轻夹了,道:“进里室去罢。”

司马昭见兄长自今晨起神色便甚是不豫,稍一思索,即以司马师是为着那曹叡的缘故。曹叡死于非命,于司马昭而言本是旧恨得报,此刻合当庆幸,只是他在殿外听天子三言两语即将此事打发,心底便空落落的,竟觉出一丝世事无常来,倒对曹叡起了些同病相惜之意。那司马昭方欲移情曹叡,又隐约觉出阿兄一副魂不守舍模样,愈发认定是因失了曹叡所致,乃暗恨道:“阿兄自是好生思恋那曹元仲,而我稍晚尚还得入内侍奉天子去。”一时间愁肠百结,却分不清是怒是怨,是妒是怜,而这股无名情绪又该指向谁人。

司马师尚不知二弟此时所想,只将司马昭拢去内屋,一面说道:“子上累了一夜,趁着陛下未醒,先回卧房休整稍许,往后的事,再行商量罢。”

司马昭遂怔怔道:“自我受了天子传召,兄长便再不像从前那样唤我阿昭了,总叫我浑身不自在得很。”

司马师见二弟仍不时有稚气之论,难免失笑,乃温言道:“你已是及冠的人了,你我虽有手足之亲,终是望族之后,当以表字相称,一味似小儿之态相戏,倒像甚么话来?”他因又轻声叹息,道:“天子内侍今早命金华宫上下逐次入见,我既是这几日最后伴着曹元仲之人,少不得要受一番审问,子上便不必苦候着我了。”说罢朝司马昭肩上一点,快步向室外转去。

司马昭急叫道:“阿兄却是为了这个才同我来这里的?……”他还待再说些话,司马师已出了外门,眨眼即消失在雨帘之中。

那边天子已由宫医仔细看过,周身并无大碍,只因这几日思虑过度,方显出血气不济之象。这刘禅于榻间昏睡了大半日,听外头雨声缠绵,忽而睁眼,悠悠说道:“屋内雾气甚重。”伺候他那宫人还以天子责自己遮掩门窗不实,忙伏地请罪,刘禅咳嗽一声,奇道:“你有何罪?”

那宫人见天子意欲起身,恐他体力不支,遂急急前去搀扶,又问他是否要多生些炭火,刘禅摆手道:“那精炭烧制不易,依宫中惯例,未及腊月,里外俱不得用炭。你是月前新入宫的,不知这些规矩,原也怪不得你。”

他因向那宫人讨了些羹汤来饮,待身上回暖,欲打发其人退下,那宫人便道:“西宫侍者候陛下许久了。”

刘禅这才想起自己先前召了人问话,于是略整衣着,让那宫人宣他来见。片刻之后,司马师青衫素面,于天子身前拜道:“金华宫内侍见过陛下。”

刘禅将手边烛台随意一弹,道:“你候了多久了?”他因转向那宫人:“往后西宫再来人,朕若不及应付,不必叫他枯等,一律命董侍中接应即是。”

那宫人一口答应,暂且退入外间。刘禅便沿司马师身上打量了,半晌方说:“你即是上次随卫温出海那向导么?朕记得你,你是中原人氏,本家姓袁,小字阿尚,为避战乱,逃去沿海捕鱼为生。之前卫温与诸葛直船队遇上风浪,即是你助他几人脱险。”

司马师垂首道:“区区微名,却劳陛下挂齿了。”

刘禅招手道:“这般长跪,朕瞧着又累又烦,阿尚只管坐到朕下处来罢!”

司马师知他脾性,也不推诿,寻了个空当坐了,刘禅因说道:“朕看你也不像寻常百姓,举手之间倒留了些大族子弟的风范,虽有刻意隐瞒,这内里的气势到底是藏不住的。” 遂叹道:“避乱避乱,这数十年的战火疫病,不知平白添了几许新坟,又不知令多少民户家财散尽,夫妻别离。纵是望族清贵,半生优渥荣宠,命数尽了,转眼间也只落个横死之祸。”他提及疫病二字,又想到近日都中瘟疫之盛行,胸臆处一紧,余下的话便说不大出。

司马师见他容色陡转,知其人必有心结,略一寻思,乃宽解道:“陛下怀仁天下,于国则庆,只是治世还需用别典,行风教,重王化,方能稳固根基。仆观上古典籍之损毁,以秦时焚书为最,而后更禁私人授学,致使诵习之风一度绝断。前汉刘歆《七略》记注书目三万三千九十卷,是为当时宫中石室之所藏,经王莽之祸,又尽遭焚烧。其后二百年,又值董氏悖逆,天下大乱,光武以后所得民间卷帙,亦相继随之散失;又及民间私藏,经由兵燹隳堕者不胜其数,或十倍于宫室珍藏。此三次书厄,不独皇家名典百不存一,于天下卷籍亦是浩劫,仆每每溯其本末,极是痛惜。旧时曹昭仪在洛中,使人采掇遗亡,以各部之名目冠之,得书三万,俱存于石渠天禄。此一部之书未经毁坏,由丞相亲率王师接领,仆心甚安;而陛下尚可于这三万卷之外,更置书籍采集使,遍访国内遗篇,充实西京府库。蜀中山川相抱,古来不易受外处扰攘,正藏书之绝佳所在也。”

这一席话说得刘禅暗自称许,遂点头道:“先前子桓因故暂寄中和宫,也曾携书籍千册入住,平日里多是手不释卷,便是入了夜,也依旧凭窗诵读。朕有时见他乏了,欲劝他稍行歇息,他尚且强与朕辩驳哩。”他思及旧事,不免闭了眼,口中却轻吟道:“览辟雍之盛景兮,临东观之重楼,访兰台之旧址兮,乐鸿都之与游……”

要知道刘禅本积郁了数月之久,经司马师此番开解,不免心胸畅快,因笑向他道:“依朕看来,这采集使也不必另寻他人,阿尚从此便留在朕身边,替我出些主意罢!”

司马师蓦地一惊,见刘禅并无异色,才放下些心来。那厢刘禅尚以他顾忌,乃说道:“你本是元仲讨去作伴的,素日里吃穿用度,只由着他一人安排。元仲不幸过世,你在这宫中又没个倚靠,朕岂忍心将你弃于道旁,重受那海浪颠簸?今后只随朕做事,旁人也不敢小瞧了你去。”

司马师既听他提起曹叡,眉间微动,拜道:“仆尚有一事不解。”

刘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