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in_gutes_Gedicht 作品

第 225 章节

往前一步,指司马师腰间道:“……可子元兄为何还留着元仲信物?”

司马师一怔,伸手去抚腰上锦囊。当日他为着报二弟之仇,与曹叡榻上相激,撕打间扯下曹叡数丛头发,引那曹叡痛心不已;事后打理现场,他因觉有趣,便把那数根长发盘作结节,收在一枚小囊内。那隐蕃日前替司马师打理衣衫,一时好奇,偷拆了此囊来看,一窥之下,即知囊中物之来历。曹叡归葬洛南,衣物器具皆从其棺椁,这七尺青丝缕缕,便是他于世上仅剩之遗物。

隐蕃目光热切如火,只紧盯着那枚香囊,司马师大感不适,便把衣袖一拂,径自往别处去了。他思绪如麻,只欲快些回房,偏走廊后头伏着个司马昭,竟将适才隐蕃言语悉数听了去,因向兄长说道:“阿兄,这锦囊是父亲给你的么?他旧日里虽说着爱我护我,却总归是偏心至此,不给我也留上一个。”

司马师只佯作不知,道:“你怎的在这里?”他兄弟二人眼见离别,司马师更不愿多作耽搁,只叫司马昭有所念想,到头来徒剩伤心罢了。他因向着二弟一揖,擡腿便要行远。

司马昭却往前一挣,急道:“阿兄又要舍我而去么?”

司马师遂止了脚步,望着他柔声说道:“子上……”

司马昭以兄长反悔,待伸出手去牵引他,司马师却先转了身,叹道:“有天子在,旁人不会与你为难的。子上,此去洛阳,可要保重了。”

那司马昭却如何肯听?直叫道:“若没了阿兄,这空荡荡的宫城于我又有何滋味?”他因咬了牙,眼中满是不舍之意。司马师乃稍一驻足,轻向他臂上一捏,又拍了拍他肩头,终是下了决意,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司马昭纵心下恨极,因着天子旨意,又不敢当真强留阿兄,一时郁结于胸,只伏于廊柱之间发些闷气,任凭雪水自他身下化开,良久不得回缓。

是夜刘禅欲传唤司马昭于寝间伴侍,陈祗乃说其人罹患疾病,这几日皆在榻上休养。天子遂道:“如此便罢了。时下迁都在即,朕之意向是赶在丞相下葬之前抵京,如此朕尚可亲送他一回。”他因搁了手头笔墨,轻叹道:“朕以小妹孤身在洛,又时逢大雪,可不必西归,谁想数日前信使忽至,说公主车驾已到上庸,朕便不得不前去相迎了。官道上覆了冰,行来煞是颠簸,且极易打滑,路上又寒冷,真叫朕担忧不已。”

他一面记挂幼妹安危,且推演时日,唯恐错过丞相停灵之期。总算那南阳公主在雪势最盛之际抵达都中,入见天子时,怀中尚揣了个暖炉,浑身裹得宛如陶俑,脸颊却白如冰霜。她甫一下车,即扑入天子怀中,且说道:“我念着皇兄独自一人在西京苦闷,便不顾蒋令君劝阻,执意要行。有我伴着,这漫漫无际的路程上,皇兄心头也能好受些。”

其时刘永自贬汉中,刘理伤心过度,旧病复发,天子身边实已无个可诉衷肠之手足。刘禅见自己这幼妹聪慧通达,大生怜爱之心,又眼瞧她与丞相神似容貌,鼻中一阵酸涩,道:“小妹见过丞相了?”

公主摇摇头:“我去得晚了,未赶上见他一面。”她后退一步,仰头瞧着刘禅:“皇兄,若丞相尚在,还会认我么?”

刘禅却将视线移去一旁,轻声道:“你出生的时候,蜀中也下过这样大的雪,算来已近十年了。”

公主便说:“二兄先前也同我说过,我见他面色有些古怪,也不敢多问。”

刘禅点头道:“朕这永弟有些痴性,旁人以他豁达洒脱,慷慨下士,朕却瞧出他于许多事上,终究是无法释怀的。”

公主面上因泛起少许难色,稍作思量,终是轻轻将刘禅衣袖一牵,道:“二兄最近有些异样,倘皇兄再见着他,需得留意三分。我那时到得内殿……”她摇摇头,这后半句话却是敛口不言了。

刘禅且一口应了,只道公主初归汉室,毕竟有所顾忌,是以不便直言;又说:“好生劝劝你三兄,他悲痛太过,已卧榻十数日,朕正担心得很。”

公主遂躬身说道:“依皇兄的吩咐便是。”她神情坦然,到底将那一抹诡谲之色强压下去。

此时的汉中寒风呼啸,刘永一身重孝,正跪拜于驿馆别室。汉帝身份隐秘,早在其人为羊衜顶替时候,即于洛阳朝中发丧过一次,更早则由先帝亲率百官哀悼,是以此次病故,竟无人再提,只得由刘永暗行祭奠。

那刘永默哀一回,将手中醴酒倾倒于侧,稍时衣襟为过隙冬风卷起,倍添凄凉之意。简七在旁看得分明,因上前与他跪作一处,说道:“殿下,夜深了,回屋去罢。”

刘永只摇了摇头,他既不起身,简七亦不敢先起,这般僵持了许久,刘永目光忽停在外间行囊之上,因咬了牙站起;只是他长跪于地,腿上难免酥麻,这一下便没站稳,引那简七忙去搀扶,道:“殿下当心!”

刘永也不答话,径向一旁走去,却是去取架上那桐木琴。他因将那琴放于祭台之下,就着炭盆内一团火光,说道:“你既去了,我便将这琴烧掉。此物是我亲选去与人斫好的,总也陪着你,叫你不至寂寞。”言罢竟果真将琴投于火中,那火舌乍看不甚旺盛,温度却是极高,只一眨眼间,那桐木琴已见焦黑之象。

简七大是不舍,欲加阻拦,刘永已先将人拦下。两人一道注视周胤抚过的桐木丝弦俱没在火里,那刘永又解下腰间芍药,一并投入火中。简七叹道:“殿下何苦的来。”

刘永只垂下眼睫,身形略微发颤。简七恐他憋出病症,把唇一咬,道:“……那天丞相单独召见殿下,殿下究竟同他说了甚么话?”

刘永便将身上大氅拢得紧些,似是久跪之后不耐寒意侵蚀。见他不答,简七又说:“丞相当晚即告病危,也无一句遗言,诸臣皆以他心愿已了,无甚遗憾。仆也是这般想法……”

他说话时且偷瞄刘永神色,见他仍默不作声,只得轻叹口气,将酒水杂物一并收捡了,继而退去里间,留刘永独在原地发怔。他行至半途,却悄然折转,只匿于石壁之后,乃隔着数重素幡,观察刘永动向。

那边刘永终究不胜其力,因摸索着盘腿坐下,又望着那琴,脸上再绷不住,泪水便自眼底簌簌滚落。他越发伤心,背脊不住颤抖,似这般哭过几回,已瘫作一团。起先简七只以他痛惜周胤,正要上前安慰,猛见他直起身,低低道:“我到洛阳的时候,天色已经沉了。”

他双眸含泪,容色犹是凄怆,却以一股漫不经心之语调叙述,简七在一旁偷偷瞧见,但觉怪异至极,不由打个寒噤。又听刘永续道:“来迎的头一人是丞相身边的陈到。我一见他形貌,便知道大事不好,即随了他直去丞相卧处。我们走得急,陈到远在外间便停了脚步,且让我一人独去;我口中应着,连赶去里室,推开门,见丞相背对了我,却是朝着南阳方向,正在放一盏灯。”

简七心想:“那便是丞相早年的创制,以薄绢为材,其下系有烛火,能升腾至半空中。”

刘永稍作停歇,续道:“他尚且穿着深色外氅,用白玉冠束发。我与他许多时候未见,只这一下,我仍能认出他来。他听见我走近,也不回头,向着我轻轻问道:‘安平王与果果来了么?’……”他音色低沉,竟是在模仿丞相语气说话,简七乍听之下,通体只感毛骨悚然。

刘永说至此节,眉头盘结作一处,现出狰狞之象,似是大为不忍:“我那时一阵气结,以他于我毫无在意,只顾问他的小儿少女。我于是告诉他,他们乘的车慢些,还需得几日才到。他听了即不再言语。我静静站在他身后,忽然说道:‘今夏四夷馆外的萱草花,较往年开得更盛了。’丞相听了这话,肩头便轻颤一下,显是心有所动。”

那桐木给烧得哔啪一声,刘永伸手将一端拨正,好叫火势蔓延均匀:“我又说:‘永本想替丞相留上一簇,奈何先被那何晏摘去,竟也一无所获了。’那萱草是当年他迎送先帝东征时植在相府的,分株之后,又往四夷馆植了一批,原先的植株倒是萎靡枯败了。”他如此说着,遂轻吟道:“其雨其雨,杲杲出日。愿言思伯,甘心首疾。焉得萱草,言树之背。愿言思伯,使我心痗……”却是《卫风·伯兮》中的诗句。

简七心念一动,蓦地见刘永站起,朝东连跨数步。那简七以为行迹暴露,正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