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铁匠 作品

情敌

孽缘

皇城,靠近鱼市的那座旧宅。

魏时意从来没有想到,宇文忡会败,且钟一山一行人中竟无一人折损。

始料未及。

房间里,灯火如豆。

流刃看着手里密件,微皱眉,“所以王爷的意思是,不会于他们回程途中再派人去?”

“之前王爷的人在中途拦截钟一山,但因阎王殿左右使权夜查跟半日闲阻拦而失利,钟一山等人在江湖上有阎王殿撑腰,便是再派人去结果也是一样,更何况经此一役他们心里早有戒备,能不能拦得住还未可知。”

流刃不再多问,毕竟谋划之事与他无关。

魏时意望着眼前忽明忽灭的烛焰,思绪渐沉,“流刃,你对穆挽风了解多少?”

“文能治国,武能安邦,称得起一代巾帼。”

穆挽风的事迹七国皆知,流刃想不知道都难。

“没错,对穆挽风,老夫亦是佩服,七国之内能比得过她的男儿又有几多……”魏时意微微皱眉,“老夫曾说过,这世间唯有穆挽风才能破宇文忡的大阵,事实却狠狠给了老夫一巴掌,钟一山,亦能。”

“据属下所知,当日勇闯阴阳诛仙大阵的人不止钟一山,还有钟无寒、曲银河、婴狐、温去病,还有范涟漪他们。”流刃补充道。

“可这些……”魏时意擡头,看向流刃,“不都是钟一山的人吗?”

流刃惊觉,还真是。

“当年穆挽风身边有金陵十三将,有鹿牙,今时钟一山身边有婴狐,顿星云,侯玦,还有范涟漪他们,这些聚拢在钟一山身边的人,像不像十三将?”魏时意深邃如渊的眸子,溢出寒凛目光,“今日的钟一山,像不像当年的穆挽风!”

听到这样的比喻,流刃心神微震,“主人这样比较,会不会高估了钟一山?”

“我却只怕低估计了他……”魏时意终是收敛心绪,“鱼市那边情况如何?”

“回主人,林飞鹰的儿子林书凡,前日与四海楼的柔芝大婚,婚事办的十分热闹,大婚之后二人住到靠近鱼市一处新宅,眼下整个鱼市皆知食岛馆与碧碧堂结了亲家。”

“没想到林飞鹰居然大张旗鼓……”魏时意眼神微冷,“他这般,无疑昭告天下,碧碧堂乃至四海楼都与食岛馆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他朝食岛馆出事,碧碧堂跟四海楼势必会受到牵连。”

“以食岛馆现在的势头,怕是出不了什么大事。”流刃私以为。

“当日钟一山离开皇城,我心知他必不能回城,方朝御赋下手,希望能够在五位外姓王里搅动风云,不想出手便被御赋绝地反击,可见除了颖川跟澹台王,其余三位外姓王爷并不如想象中容易撼动,时机未到。”

魏时意随手拿起银拨子,挑了挑微暗的烛芯,“如今依王爷之意,钟一山等人必会安全回到皇城,王爷信中表明,希望我能将钟一山彻底撵出朝堂,如此,作为钟一山最重要的经济支撑,鱼市食岛馆,我必要亡它。”

“只怕不容易……”流刃低声提醒。

“就钱财而言,食岛馆再厉害,也斗不过颖川。”魏时意心意已决,“对了,钟宏这段时间是不是与赵棣来往密切?”

流刃点头,“的确。”

“除了钟一山,朱裴麒不得不妨,钟宏并非颖川的人,他突然与赵棣来往密切到底是他自己的意愿,还是咱们那位太子殿下生了别种心思,犹未可知。”

“属下真不明白朱裴麒,里外不分了?”流刃自入皇城之后,最不屑的就是朱裴麒。

魏时意不以为然,“这样的朱裴麒,才多多少少像些帝王的样子。”

流刃不解,“他感觉不到王爷是在帮他吗?”

“王爷是在帮他吗?”魏时意擡头,温和淡雅的容颜透出一丝冰冷。

流刃恍然,在这波云诡谲的局势里,谁又是真心帮着谁的。

流刃离开前,魏时意交代给他一件事。

当年御赋跟温去病的那场对弈,并非七国皆知,至少大周皇城里就鲜少有人知道那场比试何等精彩。

而魏时意交代给流刃的事,便是让他想办法将当年之事,大肆散播出去……

皇宫,最阴冷的地方。

钟弃余看着钟知夏大口大口啃着盘子里的烧鸡,讪讪一笑,“余儿记得二姐以前好像最讨厌吃烧鸡,说是有股臊兴味。”

在冷宫里呆了几个月,钟知夏早已不复初时傲娇,便是连尊严也一点点的在消耗。

此时跪在冷宫的矮桌前,钟知夏双手捧着烧鸡,丝毫不顾形象,袖子蹭了油渍她也不理。

几个月没见油星,连肉都没见过几片,莫说手里烧鸡有臊兴味儿,就算是生的钟知夏也能啃两口。

“二姐慢点儿吃,余儿这食盒里还有一只。”钟弃余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用脚将身前食盒朝钟知夏的方向踢了踢。

“余儿……钟侧妃!钟侧妃我求求你,让我出去吧!我实在忍不了了!”钟知夏突然停下来,继而将烧鸡搁回到盘子里,跪爬到钟弃余面前,哀声乞求。

原本就算被打入冷宫,钟知夏的日子也不至如此凄惨,可为了能让钟知夏深切感受到活在冷宫的不易,钟弃余动了手脚。

残羹剩饭也就算了,不时过来的宫女言语讥讽,非打即骂,也算让钟知夏吃尽苦头。

“二姐别急啊,就快了。”

钟弃余微俯身,清澈无尘的目光落向面如土色的钟知夏,“这段时间二姐且好好回忆一下,父亲到底是怎么把祖母给活活掐死的,记住,细节很重要。”

面对钟弃余提出来的要求,钟知夏一直不解。

“钟侧妃当真要置父……钟宏于死地?”钟知夏擡头,怯怯看向眼前女子。

自初时见到钟弃余的不屑跟厌恶,到如今,钟知夏根本不敢与钟弃余对视,那双清澈的看似如碧湖一般纯净的眼睛里,到底藏着怎样的邪恶跟冰冷,她根本估测不到。

眼前的钟弃余就像是一个小恶魔,寡情绝义,六亲不认,明明从骨子里冒着坏水,表面上却无辜的就像全天下人都在欺负她。

“不啊!可如果掐死祖母的事父亲不背着,二姐就得背着,你可是余儿的二姐呢,我想让你活着。”

钟弃余双手搥住坐下木椅,身体前倾,眨着的眼睛就像是天上的星星,“当然,如果二姐愿意认罪的话,父亲就不用死了。”

钟知夏不敢直视钟弃余那双眼睛,仓皇低头,绝望如厮,“我……我听你的。”

“这就对了,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是人。”钟弃余舒怀般从椅子上站起身,“我改日再来看二姐。”

冷宫门启,直到钟弃余的身影消失不见,钟知夏这方堆坐到地上,眼眶微红。

这一刻,她想到了穆惊鸿,想到了吴永卫,想到了她在太学院的风光日子,也想到了那个令她求而不得的温去病。

她钟知夏到底做错了什么,怎么就活到这个地步!

泪水模糊视线,钟知夏哀声恸哭。

冷宫外,虚空琢小步走到钟弃余身边,听到里面声音时,不免回头。

“小虚你记着,这个世上最无用的事就是哭,眼泪能遮风挡雨吗?能让你填饱肚子吗?能在你受欺负的时候替你打走那些坏人吗?”钟弃余停下脚步,转眸看向虚空琢,“不能,只有拳头才可以。”

“奴才记住了。”虚空琢登时收回视线,“娘娘,奴才打听到寒山寨的山贼已经被招安,钟一山他们好像再有几日就能班师回朝。”

钟弃余早些时候在御书房便得到这个消息,当时朱裴麒还对二哥好一番夸赞。

莫名的,她觉得骄傲。

而她刻意绕到冷宫来看钟知夏,自然也是因为二哥就要回来。

她的大戏,终于快要上演……

景城,将军府。

药室里,伍庸已经被毕运的连番追问惹的心情浮躁,肝火上升,药都配错好几副。

“你能不能别问了?”

“不能。”药案对面,毕运果断回答,“伍先生就算不看在我一路从泸州护送你来景城,是不是也该看在我陪你到龙行镖局演戏,坑的那许多银子的份上告诉我,吹雪的主人到底是谁!”

“我怎么知道?”伍庸都不明白毕运怎么就盯上他了。

“你当然知道!那日先生连自己花一夜时间配的止疼药都没用,却用了吹雪拿过来的那枚药丸,先生是何等医术,能让你选用的药丸岂是凡品,那药丸必有来历,以先生之博学,自然也能从药丸上辨出那药的主人是谁。”毕运对于这个问题,特别执着。

伍庸听罢,搁下手里药材,擡头,“你真想知道?”

毕运表示,不然我跟你耗的什么!

伍庸长叹口气,身体下意识靠在轮椅上,“是梁若子。”

“谁?”毕运立时瞪大眼晴,惊叫出声。

“迷蝶香不算珍稀药材,但紫陀螺却是极为罕见的魔草,这种草药只适宜梁国皇城的气候,但因其含有剧毒,所以即便是在梁国,这种草药也是禁药,何为禁药,就是百姓不许种皇家一定会种的玩意儿,说白了,紫陀螺产于梁国皇宫。”

伍庸已经说的这样明白,毕运却还是不能接受,“梁若子不是已经……”

“梁若子已经死了,可梁国多出一个国师无心,这事儿你知道的吧?”伍庸看向毕运,“当初你家主子抛下你去了梁国一段时间,回来的时候没跟你说什么?”

毕运摇头。

“他也没跟我说。”伍庸重新拿起药案上的药材,“梁国皇宫里除了梁若子,没人用得上这种程度的止疼迷幻散。”

“什么意思?”毕运不解。

伍庸想了片刻,“接下来的话,你要答应我烂在肚子里。”

毕运点头,“必须!”

“当日梁若子中了情蛊,他有没有为你家主子哭三次我不知道,但情蛊的确发生作用了,情蛊之毒,在于灭万蛊,梁若子体内银龟是用骨血养的,早已经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百万银龟化作灰飞,他承受的并非只有身体上的缺陷,银龟遗留下来的隐患会令他至少每三个月都要承受一次噬骨之痛……”

药室里沉寂无声,伍庸停顿片刻,继续道,“吹雪的主人只会是梁若子,而梁若子之所以会有那枚药丸,说明他算准自己这段时间会发作。”

“他把药丸给主人,那他……”

“无缘不聚,善孽随心。”伍庸低头摆弄药材,对于梁若子他不予置否。

亦或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

毕运终是沉默,他忽然觉得,那个名字,似乎很遥远。

“对了,将军府里药材又快不够用了,一会儿你陪我到龙行镖局走一趟……”伍庸猛然想到一件事,擡头,“那个黄总镖头没事吧?”

伍庸尤记得当日那个黄总镖头自告奋勇闯进阴阳阵,也不知道死了没有。

“伍先生放心,黄总镖头很好。”毕运据实道。

伍庸想了想,“那咱们现在就去,也免得夜长梦多。”

“……龙行镖局三日前连夜黄了。”毕运道出事实。

伍庸,“……”

于景城创下老字号的龙行镖局,终于毁在一次入城不好好排队上面,着实令人惋惜。

房间里,钟一山衣不解带照顾温去病,又是三日。

尽管钟无寒与范涟漪他们一再劝阻,钟一山却只想温去病醒来后的第一眼,能见到他。

这样的理由,谁能拒绝?

床榻旁边,钟一山用温热拭巾替温去病擦过面颊及双手之后,又依照伍庸的方法检查了温去病的伤口。

锦缎素白的内衫上面,白色纱布有被血染的斑斑痕迹。

钟一山擡手轻轻掀开纱布时,皓腕与温去病结实强健的胸口,微微擦动。

那种温热的感觉,真好……

温热的触感,终于唤醒了沉睡整整七日的温去病。

苍白消瘦,却依旧倾国倾城的花颜策榜首,就这样在自己最心爱男人的面前,睁开眼睛。

人生若只如初见。

如初见那般,纵然钟一山依旧是那个面貌丑陋的男子,依旧连声招呼都不打直接送客,他也不后悔那时的遇见。

“阿山……”

虚弱的声音飘然而至,钟一山落在温去病胸前的手猛然一滞。

他转眸,明明看到温去病睁开眼睛,却依旧以为那是幻觉的轻唤一声,“温去病?”

“我在。”温去病勉强扯出微笑,脑海里的画面依旧停留在冲袭岩浆墙壁时那三根绝命玲珑丝的惊现。

看到钟一山无恙,他眼中笑意更浓,“我护住你了!”

钟一山却在这一刻猛然转眸,视线落在温去病胸前。

眼泪,仿佛断了线的珠子般急坠。

那一滴滴无声闪过的晶莹在温去病视线内滑过,惹的温去病一阵心疼,“阿山……”

“我给你讲一件,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的事。”

钟一山不去看温去病,只无比谨慎又心疼掀起叩在被玲珑丝洞穿处的染着血迹的白纱,“我的身份你应该知道。”

温去病定定看着床榻旁边的钟一山,他知道。

钟一山就是鹿牙这件事在沱洲百里殇出现之后,就已经不是秘密了。

温去病未语,钟一山继续开口,“盛胤二十二年春,穆元帅与梁国大将宇文忡决战湘山,那一战打的非常辛苦,宇文忡是阵法师,他借湘山冷煞之地摆下阴阳诛仙大阵,元帅率一千人入阵,三天三夜之后,与曲银河一样,元帅遭遇百鬼夜行。”

随着钟一山的叙述,温去病脑海里浮现当年情景。

他在知道穆挽风入大阵之后发疯一样冲进去,终在最惊险一刻替穆挽风挡住杀门狂刀。

“万鬼噬魂,血乱八荒,元帅在百鬼夜行阵里遭遇最强攻袭,险些命丧……”钟一山拿起伍庸准备好的金疮药,轻轻洒在温去病胸前伤口处,“就在最危急时刻,有一位高人突然出现,替元帅挡下杀门凶险,利刃划过背脊,那高人必是受了极重的伤。”

温去病不知道钟一山为什么会突然提到那件事,许是有感而发。

他现在最在乎的,是自己衣裳大敞的躺在钟一山面前,尤其钟一山的手还在他胸口处来回摩擦,突然加快的心跳使得伤口微有牵扯,然而疼却不那么清晰。

唯有脸颊火烧一般。

肌肤之亲啊!

“元帅曾叫十三将务必寻到那位高人,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钟一山说话的时候,眼泪没有一刻停歇过。

他拿起搁在旁边的白纱,整整齐齐叠成伤口大小,“只是十三将倾尽全力,却没有丝毫线索,时间越久,对于元帅来说希望就越渺茫,可元帅没有放弃,她一直在找。”

钟一山的手紧紧覆在温去病胸口,极小心的替他包扎,“元帅怎么能想到,那位高人居然离她那么近,就在皇城!”

“阿山……”温去病听的模棱两可,但看着钟一山的眼泪,他心疼。

“天地商盟,那是元帅上辈子敬而远之的存在,纵然颜回有过主动示好,元帅却一直都立场坚定,可元帅不知!她不知道颜回就是那个高人!如果知道……”钟一山噎喉。

哪有如果呢?

知道了又能怎样?

这一刻的穆挽风居然庆幸自己上辈子什么都不知道,否则被她害死的又岂止十三将跟鹿牙!

纵朱裴麒无力与天地商盟抗衡,顾清川能!

“阿山,你是怎么知道颜回就是那个高人?”温去病伤了肺腑不假,可他没伤脑子。

既然当初十三将费尽心力都没找到线索,钟一山是怎么找到的?

温去病很忐忑啊现在!

“因为……”钟一山的手抚在温去病胸口处,眼泪迅急下坠,落在温去病臂间荡起一丝温热。

他怎么知道?

如果他早扒了温去病的衣服,便早该知道!

那夜诛仙阵外,温去病背后那道旧痕足以说明一切。

穆挽风倾尽全力都没查到自己的救命恩人是谁,那是因为她从来没有让十三将把触角伸到天地商盟。

阴差阳错!

“因为我亲眼看到你背后那道旧痕,而我又知道,你就是天地商盟的颜回。”钟一山紧紧盯着温去病胸前伤口,声音哽咽,“你爱过穆挽风,这种种的一切放在一起不是你还能是谁啊!”

就在钟一山激动转眸一刻,榻上温去病不知何时,竟然闭上了眼睛,“温去病?”

“温去病你没事吧?你等我!”

钟一山未料温去病突然昏厥,急的起身跑出房间去找伍庸。

房间里,再次静谧……

院外,原是来看温去病的钟无寒见钟一山急着跑出来朝伍庸房间去了,当下想追,不想身后传来叫声。

他回头,心神一震。

“钟无寒,我都叫了你好几声,你没听到嗦?”曲红袖气喘吁吁跟过来,直接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方盒。

钟无寒不用猜也知道那黑色方盒里装的什么,登时跳出三步开外,“你别过来!”

“咋了?这是我最后的宝贝,你只要把它吃了身上的伤很快就会好!”曲红袖哪管钟无寒避她唯恐不及,大步走过去。

“本将军警告你,离我远一些!我不吃,我也不需要吃!”

钟无寒恍然想到昨晚曲银河的话,“曲姑娘,我断你头发绝非有意,我若知道苗疆有那种……那种说法,我绝对不会碰你一根头发!”

曲红袖怔住,“你说啥?”

“不知者不怪,我不知道在你们苗疆断发便是求娶,所以你也不必当真,我不会娶你,抱歉。”钟无寒的语气无比坚定又无比的肯定,没有丝毫的模棱两可。

曲红袖脸颊微红,“哪个要你娶了,明明是你先割断我的头发,是你想娶……”

“没有!我完全没有想娶你的意思,我连想都没有想过,虽然有些话说出来伤人,但钟某觉得还是讲清楚为好,我对曲姑娘没有好感,一点都没有。”

可以说,钟无寒这话说的十分刻薄了。

曲红袖又是一怔,稍顷后狠狠叹气,“虽然你的话不中听,可看在你这么诚实的份儿上,原谅你喽。”

钟无寒,“……”

钟无寒原以为误会就这样解开了,但事实,远非如此。

“不管你说啥子,反正这玩意儿你一定要吃!”曲红袖并没有因为钟无寒的实话而表现出任何气馁跟灰心,一点点伤心也没有,直接举着黑色方盒走向钟无寒。

黑色方盒打开,另一条虫子!

“我的老天!”钟无寒看到虫子一刻,顿有魂飞魄散之感,在诛仙阵里都没这么怕过。

拱门处,钟无寒就像一阵风从曲银河身边掠过,自他后面紧追不舍曲苗红袖却被曲银河一把拉住,“他不吃我吃好不好?”

“不好!”曲红袖见曲银河一副贪婪模样,猛将盒子叩起来,收到怀里。

曲银河很受伤,擡手抚向自家妹子头顶,宠溺般揉了揉,“你这丫头,变心了呢。”

“哪个变心了,在寒山寨时我给你吃的有十几条那么多,都是宝贝啊!”曲红袖理直气壮擡起头,“这只不适合你!”

“不适合我也要吃,给不给?”曲银河微嘟唇,撒娇一样。

曲红袖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你还是去跟那些小哥哥撒娇去吧,我冷。”

曲银河长叹口气,“钟无寒那么对你,你就不冷了?”

“他咋个对我了?”曲红袖不以为然。

“钟无寒刚才说的那些话我可都听到了,他说他不喜欢你,也不想娶你,袖袖,这个男人不是你的缘分,懂吗?”“偷听别人说话,好不地道……”曲红袖呶呶嘴。

“呵,他说的那么大声,除非你银河哥哥聋了。”曲银河拍拍曲红袖肩膀,“御赋来信说很担心你。”

“他担心我?那个瓜娃子只会担心我嗝屁了没!”提到御赋,曲红袖习惯性翻起白眼。

曲银河后脑滴汗,“你这丫头。”

“不跟你讲了,我还有事!”曲红袖懒理曲银河,逮个空儿从他胳膊

看着曲红袖渐渐淡出视线的背影,曲银河心底微闪过一丝落寞。

此番出山,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兄妹的劫。

喜欢上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到底坚持,还是该放弃?

坚持的结果会是什么?

放弃,又会不会甘心……

房间里,伍庸于床榻旁边擡手叩住温去病皓腕,钟一山则留在药室依着伍庸嘱咐的分量熬药。

看着眼前在床上整整躺了七天七夜的温去病,伍庸感慨不已。

“我是不知道你这拼了老命的能不能换回来一个媳妇,可你在拼命之前能不能先把欠别人的钱还了?这次你要是真凉凉了,我那些欠条怎么办你说!”

“烧给我。”

自床头处飘际过来的幽幽声吓的伍庸浑身一抖。

“你啥时候醒的?”伍庸震惊。

“早就醒了。”温去病身体不能动,眼睛却直勾勾盯着伍庸,“阿山去找你的时候我没晕,我装的。”

伍庸闻声瞪眼,怒不可遏,“你还有没有点儿良心,钟一山都急成什么样了!”

“我也很急……”

温去病擡手想要去扯伍庸衣领,奈何伤势太重,就只动了动两根手指,“你们谁!到底是谁把我是颜回的事告诉给阿山了?是不是你?”

伍庸愣了片刻,转着轮椅朝前凑凑,神情紧张,“钟一山知道你是颜回了?怎么知道的?”

“我还想问你们!他是怎么知道的?”温去病很害怕,那是一个谎言,弥天大谎啊!

“跟我没关系,我没说。”伍庸果断摇头,“会不会是毕运?”

唰!

毕运突现,“伍先生你在背后说别人坏话,不怕遭雷劈吗?”

“你在背后偷听别人说坏话都没被雷劈,我怕什么。”伍庸不以为然。

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怎么办?现在怎么办?阿山知道我是颜回,那他肯定觉得我是人鬼两张皮,我刚才看到他哭了,他一定是因为失望至极,我答应过他,不会骗他!”

温去病直挺挺躺在床上,双眼盯住床顶幔帐,愁肠百结,“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该早点儿坦白。”

“问题是,你多早坦白才算早?钟一山是从什么时候知道你就是颜回的?”伍庸一语破的。

伍庸的问题立时让温去病陷入绝望,因为他不知道。

房间里一时沉默,三人皆无声。

“所以,他一直都知道我是颜回,只是没有拆穿……为什么?”

温去病已经感觉不到伤口疼痛,肺腑移位的隐痛也显得没那么清晰,唯独那股抓心挠肝的劲儿让他特别受不了。

“你演的那么欢实,他不忍心吧?”伍庸猜测。

“属下也觉得是。”毕运附和道。

“他还知道当年我去救穆挽风的事,我就睡了一觉,他怎么什么都知道了?”温去病躺在床榻上,满目绝望,“怎么办……”

“你会不会太悲观,你们才在阴阳诛仙阵里经历生死,他不会怪你的。”伍庸生怕温去病急火攻心死了,当即安慰。

“属下也觉得钟一山不是量小之人,他不会怪你。”毕运亦道。

“嗯,如果阿山怪我,我就说是你们两个逼我的,还有颜慈。”温去病打定主意这样做了。

伍庸与毕运闻声后,眼神交汇。

老天爷要是劈,可千万别劈错了。

“你们都出去,本世子还要再想想,阿山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到底是什么时候……什么时候……”

看着温去病在床榻上自言自语,毕运有心想提醒自家主人另一件事,却见伍庸朝他瞪眼,于是遁没。

且在伍庸就要离开之际,床榻上有声音飘际过来。

“十日之内如果不能让本世子下床,以后欠条就不要拿给我看了。”

伍庸有那么一刻,真想直接回去掐死某个不要脸的算了。

是贫穷,让他在下一刻理智的推开房门……

景城,军营。

自寒山寨招安之后,景城之乱算是平息。

依照规矩,婴狐所率一万大军当在十日内离开,距离十日还有两天。

范涟漪跟段定得到钟一山示意,欲在明晨率军先行,于义郡时与杨伟留守在那里的两千兵汇合,一并班师回朝。

原本钟一山的意思是叫婴狐与他们一起,但是婴狐不干。

一来那三小只不爱呆在笼子里,二来他想等温去病醒了以后再走。

他有许多个问题,想问温去病……

将军府,药室。

伍庸看着婴狐双臂折起平放在药案上,下颚搥在手背上,平时只要歪一歪脑袋就跟着滴溜儿烂转的眼珠,这会儿正直勾勾的盯着他,心里微颤。

伍庸微微闪身,发现婴狐的眼睛并不是盯向自己,而是盯着这个方向。

下意识的,伍庸发现婴狐嘴里在细细念叨,于是凑过去,仔细听了听。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三个字,无限循环。

“婴贤弟,你在说什么?”伍庸对婴狐的感情,无人能懂。

如果一定要形容,那么在伍庸眼里,婴狐是一根行走的万年人参。

婴狐的视线,终于有了目标,“伍先生,你说温教习的速度为什么比我快?我那会儿也想抱住一山,可有股劲儿在后面拽我,我根本过不去。”

打从钟一山他们回到将军府之后,这个问题就一直萦绕在婴狐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

伍庸愣住,内心里却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嘴贱!

“你说温教习为什么能震断玲珑丝?我被玲珑丝穿透的时候,那股力道我挡不住,就算能挡住,我也肯定震不断它。”

反过来,要说婴狐对伍庸感情则很单纯,自己人。

在婴狐的认知里,人分三类。

第一类,钟一山。

第二类,自己人。

第三类,不是自己人。

伍庸怎么解释,他敢告诉婴狐原因吗?

他不敢,因为婴狐嘴不严。

至于这个结论是怎么得出来的,伍庸表示如果他的血能解百毒,他死也要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里!

“你说焚天剑真的那么厉害,可以化腐朽为神奇?”婴狐问着问着,答案自己解开了。

伍庸狠狠点头,“焚天剑虽居兵器排行榜第二,但因为温世子在焚天剑上镶了一枚红玉玛瑙,如此使得焚天剑威力比楚轩辕手里的龙渊剑还要霸道。”

“可是温教习震断玲珑丝的时候,他的焚天剑,在我手里。”婴狐无比认真擡起头,看向伍庸。

伍庸石化。

“难不成焚天剑还认主?”婴狐又把问题给解开了。

“没错,虽说焚天剑在你手里,但那枚红玉玛瑙却是作用在温去病身上。”伍庸顺着婴狐的思路,解释道。

“可我接手的时候,焚天剑上面的红玉玛瑙没有了啊。”婴狐疑惑道。

伍庸石化。

“还是说红玉玛瑙是在温教习断玲珑丝之后才掉的?”婴狐又道。

伍庸张了张嘴,“我不知道。”

没有得到答案,婴狐重新把脑袋搁回到手背上,视线转回到刚刚的位置,嘴里又开始碎碎念叨。

一切,如初。

依照伍庸判断,温去病既然已经醒过一次便是无碍,但要走动至少十日。

钟一山也终是收心,与自己的父亲坐在一处。

钟勉房间里,因为连日未歇,钟一山面容憔悴,身体愈显单薄。

“一山,温世子那边辛苦你了。”钟勉看着自己的儿子,心疼不已。

“这是儿子应该做的,他是因为救我才受了重伤。”钟一山无怨无悔。

钟勉微微颌首,“虽然为父不知道温世子武功为何高出传言许多,但看他如此待你,想必也是让人放心的。”

见钟一山未语,钟勉又道,“此番寒山寨之乱,为父已经知晓其中来龙去脉,不幸中的万幸,御王没有与颖川结盟,只是……”

“父亲担心之事,一山明白。”钟一山多日未理时局,照顾温去病的那七日,他脑子里几乎一片空白,根本没办法思考。

眼下温去病转危为安,钟一山也终于可以细细思量,“御王虽未与颖川结盟,也未必就会与我们结盟,但好在御赋还在皇城。”

钟勉点头,“为父回去之后……”

“父亲回去之后无须接触御赋,这件事,一山来做。”钟一山擡头,清澈如明镜的目光里透着几分决绝跟坚毅。

钟勉沉默片刻,“自知晓你是鹿牙那日起,为父便相信你的能力,不管你做任何事为父都全力支持,只是合营之后婴狐为雀羽营主帅,眼下在朝中你已是四营之首,不管是太子党还是保皇派眼里,你都是一股不可忽视的新兴势力,倘若由你出面与御城结盟,为父只怕太子那边会对你生出忌惮,我怕到那时,朱裴麒的矛头会指向你。”

“不会。”钟一山擡手,倒了杯清茶端给钟勉,“父亲有所不知,出征之前,一山已在朱裴麒面前表明心迹,一山现在做任何事,都有朱裴麒的暗中支持。”

钟勉微震,“朱裴麒相信你?”

“前有徐长卿将瘟疫投在朱裴麒身上,后有苏仕借合营之事提拔李烬,朱裴麒便是个傻子也不会再相信顾清川是真的为他好,自顿无羡死后,现在的朱裴麒在朝中没有可以信任的人,一山便借铲除苏仕之事向朱裴麒证明我的动机跟忠心,他现在除了信我,没有选择。”

听到钟一山一番解释,钟勉略有震惊,“为父没想到你已经走到这一步,虽说险了些,但险中方能求胜。”

钟一山点头,“待朱裴麒助我铲除太子党,铲除顾清川,他的死期也就到了。”

“谈何容易。”钟勉皱眉。

“再不容易,一山也要奋勇直前,元帅在等着,十三将也在等着。”钟一山浅声抿唇,目光寒冽。

“既是如此,为父回城之后便不同御赋接触,保皇派这边你放心,他们也断不会与御赋接触,一切待你回去再做打算。”钟勉呷了口茶,之后落杯,“明日为父便与你兄长先行离开景城,我们在皇城等你。”

“父亲放心,一山也会尽快赶回去。”钟一山起身,“父亲,一路保重。”

钟勉点头,直至钟一山离开,视线依旧落在房门处。

忽地,他突然举杯,转眸望向窗棂外那悬在枝头的圆月。

珞儿,咱们的儿子,了不起……

将军府,后院。

曲银河走进曲红袖的房间时,刚巧看到自家妹子在收拾行李。

果然,他那会儿听到钟勉跟钟无寒明日离城的消息,心里便有了不好的预感。

不巧,还真让他预感着了。

“袖袖,你在做什么?”曲银河倚在内室桦木精雕的门框上,双手环胸,歪头脑袋看向自家妹子。

“打包,去皇城。”

面对自家妹子毫无遮掩的回答,曲银河眼底闪过一丝忧虑,须臾而逝。

“你终于想通了?”

“啥子?”曲红袖将桌上放的瓶瓶罐罐一股脑儿塞到包裹里,前前后后拾掇完,足足三大包。

曲银河擡脚走过去,“你去皇城不是为了找御赋么,终于知道他对你的好,回心转意了?”

“哪个会哈戳戳去找那个瓜娃子,我是要跟钟无寒一起去送镇北侯的。”曲红袖扭头看了眼曲银河,“银河哥哥要不要一起?”

“你现在才想起来我这个银河哥哥,我要说我不一起,你会不会留下来陪我?”曲银河属实不放心曲红袖跟着钟无寒他们。

曲红袖摇头,“必须不会。”

未理曲银河,曲红袖继续拾掇,“听说皇城冷的很,我买了三件狐裘,钟无寒一件,镇北侯来的时候有穿,我一件,另一件给你的。”

看着曲红袖头也不回递过来的雪色狐裘,曲银河都不知道该感动还是怎样。

自己为什么貌似排到第四位?

“袖袖,银河哥哥最后提醒你一次,钟无寒不会喜欢你的,你若执意喜欢他,以后可能会哭的很惨。”曲银河对感情之事,私以为看的十分通透。

许是因为从来没有正面回答过这个问题,这一次,曲红袖突然停下手里动作,起身转向曲银河,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满是真诚。

“银河哥哥,这是我曲红袖第一次喜欢一个人,我想努力一把,如果不努力就放弃,我咋知道以后的日子里想起这个人,我会不会后悔自己当时没有坚持,我不会强迫他喜欢我,但我要强迫我自己坚持到最后一刻,如果到最后一刻他还是不喜欢我,我就放手。”

从来没想到他一直以为还没有长大的妹妹,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惊人之语,曲银河静默看着自家妹妹,如水波潋滟的明眸微微闪动。

忽的,曲银河擡手揉了揉曲红袖的头发,笑意如春,“去吧,路上小心。”

谁的年少,没有一次为爱疯狂。

谁的成长,没有一次为情所伤。

曲银河离开房间的时候,豁然开朗。

他为何,不可以为自己争取一下……

且说离开钟勉房间之后,钟一山在后院凉亭里,看到了执酒独饮的钟无寒。

夜色如银,星光璀璨。

景城的夜晚当你擡颈观天,会觉得那一闪一闪的繁星距离你如此之近,触手可及。

“兄长在想什么?”

钟一山坐到石台对面,同样倒杯酒,畅快淋漓的干了一杯,“好酒。”

钟无寒惊讶钟一山的酒量,“你可以喝?”

“千杯不醉。”

“呵!若非明日启程,为兄倒想你与不醉不归。”钟无寒擡手,饮尽杯中陈酿,目光些许落寞,“知道我在阴阳阵里看到的场景是什么吗?”

钟一山微怔,摇头。

都是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他如何猜得出。

“是一片沙漠。”钟无寒搁下酒杯,擡头望向夜空,“一片浩渺无垠的沙漠,有人告诉我……母亲曾在那片沙漠里出现过,我便去寻,去找,我恨不得将整个沙漠翻个底朝天也要把母亲找回来,可是没有。”

听到‘母亲’二字,钟一山心绪起伏,一种愧疚跟自责暗涌至肺腑。

她自重生伊始便想着如何要替十三将报仇,替寒门士族,替军中武将报仇,却极少把心思用在甄珞郡主身上。

“对不起……”钟一山面向钟无寒,心里却也对鹿牙万般歉疚。

“对不起……”

钟无寒几乎同时,说了同样三个字。

钟一山惊讶擡头时,钟无寒苦涩抿唇,“母亲离开那年,你两岁,我九岁,那时的我已经不在镇北侯府,而是跟着三叔在军中历练,当我从三叔那里听到母亲失踪的消息后发疯似的跑回府里,我找遍整个镇北侯府,用尽所有力气喊叫,母亲始终没有出现在我面前,当我绝望跪在铿锵院门口的时候,看到了你……”

钟一山垂眸,心底隐痛。

为钟无寒,亦为鹿牙。

“我看到你哭着从厅里爬出来,你哭着爬到我身边,嘴里不停喊着娘,可是没人回应我们,我把你抱起来,你就趴在我肩头,一直哭。”钟无寒仰头看向夜空,眼眶里闪烁出晶莹的东西。

穆挽风无法想象那样残酷的画面,兄弟二人相依在一起,仿佛是被这个世界抛弃。

“后来你在我怀里哭着睡着了,我把你放在摇篮里,我告诉你,我答应过你不管去哪里,我都会把咱们的娘亲找回来……”

钟无寒声音哽咽,“这一找,就是十七年。”

“兄长辛苦……”

“如果能找到母亲,我再辛苦又算得了什么?”钟无寒突然背对钟一山抹净眼角泪水,“这些年我最有可能找到母亲的一次,便是在那片沙漠里,我记得……”

钟一山闻声擡头,眼中透出几许期待。

“我记得,我在那片沙漠里穿行到第十日时迷了路,没有方向也没有终点,我觉得自己就快不行了,可在我昏迷的那一刹那,我仿佛!”

钟无寒猛然擡头,看向钟一山的目光里闪烁起莹莹泪光,“我看到母亲了!还是那么年轻,漂亮,就像十七年前,她一点都没有变!”

“兄长……”

“我知道!你肯定会怀疑我看到的是幻象,可我肯定那不是!”除了钟一山,钟无寒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这样的话。

这个秘密,他一直藏在心底,“一山,母亲还活着,她一定还活着!”

“我相信,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会找到母亲,一定会。”钟一山没有怀疑钟无寒,不管甄珞郡主在哪里,她都要替鹿爷找到,替鹿牙,守护到底。

钟无寒低头,拼尽力气平复心境,“一山,别怪母亲,她一定很爱我们。”

“我从来没有怪过母亲,不管她在哪里,她都是我钟一山这辈子最敬爱的人。”

温热的液体划过脸颊,灼烫的令人窒息。

穆挽风在这一刻想到鹿牙曾与她说过的那句话。

元帅你知道吗?

我想我的娘亲,我爱她。

很爱很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