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踪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如今这大周皇城,能乐起来的人真是不多。
酉时入夜,纪白吟接到来自韩国的密件,韩王亲笔,字迹之潦草足以说明韩王在写这张密件时的心情,不是很着急,就是很愤怒。
看过内容之后,纪白吟可以断定,韩王当时的心情是既着急又愤怒。
信中所言,师妃失踪了。
走的不声不响,悄无声息,而且往上追溯都没人知道师妃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韩王对师妃的喜欢,自封温去病为凉王时就跟纸包不住火一样,迅速传开。
此刻端着密件,纪白吟五官扭曲在一起。
韩王居然叫他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把师妃找回来,倘若找不回来,他也不用回韩国了。
问题是,他去哪里找?
他怎么知道师妃去哪里了,他们不熟啊!
再者,他是打从心里不希望师妃回来,毕竟师妃是在他凉亭里‘擦’过石桌的人。
不回来就不回来吧!
但是现在,他别无选择。
要说与师妃相熟,谁能熟过温去病呢。
于是,纪白吟握着那张密件,起身去了后宅主卧。
破屋更遭连夜雨,漏船又遇打头风。
人要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缝。
纪白吟走进主房院中,便从窗棂处看到温去病居然跟初云在一起!
那还得了!
于是,某位相爷大跨步冲进厅里,直奔内室,捉奸一样用力推开房门,入眼所见,钟一山居然还不在!
温去病深知纪白吟又要疯狗乱喷,索性不说话。
“纪相?”初云转眸看向纪白吟,略为惊讶。
纪白吟正欲发飙,却见初云冷静疑惑的目光中,透着毫不掩饰的疏离。
他想起来,现在的初云。
不一样了……
一种难以形容的挫败感,令纪白吟如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下来。
纪白吟噎喉,刻意端起姿态,“云儿姑娘也在……”
论称呼,纪白吟此前对初云并没有过于亲昵的称呼,一般都是直呼姓名,可那时语气不同,他是极尽温柔的呀!
此刻加上‘姑娘’二字,他便觉十分别扭且意义完全不一样。
反观初云对纪白吟的称呼,着实扎心。
比起‘纪相’,纪白吟觉得哪怕是‘纪伯伯’都是极好的。
“我找凉王殿下有事,纪相也是来找凉王殿下的吗?”初云自那日醒过来之后,说话行事与之前判若两人,尤其是对纪白吟的态度,哪怕温去病看在眼里都有些心疼。
在这件事上,温去病表示纪白吟的心还能再疼一疼。
没关系的,越疼越好。
“我……的确也是有很重要的事想找凉王殿下……”
眼见初云黑白分明的瞳眸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纪白吟暗自噎喉,“但也不急于一时,要不……本相且在外面等一等?”
“多谢纪相。”初云对于纪白吟的提议,表示赞同。
纪白吟随即看向温去病,眼神里想要表达的意思,简直不要太明显。
温去病的反应也是绝了,“纪相你瞧本王做什么?”
“没瞧啊!”纪白吟尬笑两声,之后极不情愿退出内室。
但他没关门,就杵在门口处如雕像般一动不动。
初云见纪白吟如此,不禁起身走过去,面对面,“纪相若有要紧的事,我且去外面等一等,待纪相与凉王殿下谈过之后,我再进来。”
纪白吟脑子多快!
这都酉时了,他要与温去病聊完得几时?
“云儿姑娘留步,是本相有欠考虑……”纪白吟不得已转身,“本相且在院中稍候,二位慢聊。”
直至纪白吟走出正厅且带紧厅门,初云这方坐回到翡翠玉桌前,“那日晶链幻象里,凉王应该见到师妃了。”
面对初云,温去病无须隐瞒,“本王的确见到过母妃,既是云儿姑娘来找本王,我其实也很想知道母妃说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想去做,亦说会离开一段时间,我不是很明白。”
初云低头,左手指尖划过腕处晶链,“很抱歉,我并不知道凉王与师妃娘娘之间的对话,而我今日来找凉王殿下,是想拜托殿下一件事。”
“何事?”温去病认真看向初云。
“有关晶链的事,还请凉王殿下保守秘密。”初云擡头,清澈绝尘的目光中透着恳求。
温去病点头,“云儿姑娘放心,本王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还有……凉王殿下可以先借给我一些钱吗?”
初云的表情看起来很为难,“我知道这个要求很唐突,可是……”
“云儿姑娘不必解释,本王明日便让鲁管家将银票送到你房里。”温去病感激初云,若非初云腕上那条晶链,他都不知要何时才能见到母妃。
更何况母妃有言在先,眼前这位初云公主是母妃的责任,他自然也要全力相护。
“多谢凉王殿下……”初云感激之后,欲言又止。
“云儿姑娘有话只管开口,但凡我能做到,绝不推辞。”
初云沉默片刻,视线望向窗棂外那抹在风中独立的身影,“我向凉王殿下借钱的事,可以不告诉纪相吗?”
诚然温去病最喜欢看纪白吟热闹,可心底却也当他是朋友,“母妃与本王说过,她已将你托付给纪白吟暂为照顾……”
“那只是一个误会。”
初云轻轻叹了一口气,视线回落到温去病身上,“是误会就总有解开的时候。”
见初云眼中坚定,温去病亦未多问。
院外。
一向沉稳淡定,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纪白吟,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
每一个来回过后,他与窗户的距离就越近一分。
此时此刻,纪白吟很想把脖子扭到窗户的方向,把耳朵凑过去听听初云跟温去病在说什么,可是不行。
在初云面前,他不可以不要脸。
房门吱呦开启,纪白吟视线本能射过去,巧在初云正看过来。
“初……”
初云没有开口,只礼貌性点头便收回视线,从容自纪白吟眼前经过,再也没有看过来。
心,莫名失落。
直至初云背影没入夜色,纪白吟这才收整心情走进房里。
内室灯火亮着,温去病静候。
纪白吟疾步而至,坐到对面。
“初云都跟你说什么了?”
面对纪白吟眼中急切,温去病实话实说,“她说,今晚她与本王说的每一句话,都希望本王可以保守秘密,本王说,可以。”
纪白吟,“……”
温去病摊手,“纪相还想知道什么?”
纪白吟冷冷瞪了眼温去病,随后自怀里取出那张密件扔到桌上。
“什么?”
温去病好奇伸手拿过密件,展开看时陷入沉默。
纪白吟原以为,温去病在沉默之后必然爆发,必然如他一般心急火燎。
可是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温去病就只看着那张密件,动都不动一下。
“是不是吓傻了你?”纪白吟晃动手指,轻声唤道。
温去病随即狠狠吸了一口气,将密件展平,“父皇定是着急,字迹潦草到有两个字我都没认出来。”
纪白吟眼皮一搭,“这个时候,你关注的问题是不是有点儿偏?师妃失踪了!”
是呵,母妃没有说谎。
她真的离开韩国皇城了,可是为什么呢?
眼见温去病这般镇定,纪白吟眼珠儿一转,起身绕到温去病旁边,刻意压低声音,“说实话,你是不是知道师妃在哪里?”
温去病摇头,“不知道。”
“不可能,你若不知道岂会坐的如此安稳?本相一个局外人尚且坐不住!”
“就密件上的内容来看,纪相可能不是局外人。”温去病纠正道。
纪白吟冷笑,“温去病,现在是你母妃丢了,你不着急?”
“我着急啊,所以你快去找!”温去病拾起桌上密件递给纪白吟,表情严肃“父皇给你的密件,你且收好。”
纪白吟抄过密件,满目质疑,“温去病,你是不是有事瞒我?”
“好多,你指哪一件?”
纪白吟有多了解温去病,但凡是温去病不想说的事,他就是机关算尽也撬不开这厮的嘴。
但他想要的答案,温去病给他了。
温去病对天发誓并不知道师妃去了哪里,且会下令天地商盟即刻暗查。
只要有线索,他必会告知纪白吟。
有了这样的保证,纪白吟方才离开……
夜色如水,弯月似舟。
纪白吟离开后,温去病翻身跃上屋顶看到了一位天降的神官。
此刻那男子正望着星辰,长发被夜风吹起,掠过脸颊,更显一丝神秘。
温去病小心翼翼走过去,将搭在臂肘上的斗篷披在男子身上,脸上自然而自露出笑意,“本王的爱妃在这里呆多久了?”
钟一山闻声收回视线,低头掰掰手指细算一下,“三盏茶的功夫,确切说从初云走进房门那一刻,到纪白吟离开,我都在这里。”
温去病喜欢钟一山,只是想到这个名字就会情不自禁的笑出来,只要看到这个人便知道自己想要一个怎样的未来。
“初云管我借钱,怕是想要离开。”温去病歪着身子靠过去,脑袋搭在钟一山肩头,“但她似乎不想告诉纪白吟,你说我该不该告诉那个嘴贱的?”
“初云单纯,有纪相护着你我都放心。”钟一山浅声开口。
温去病点头,他其实也是这个意思。
至于母妃失踪这件事,他犹记得母妃在幻境时眼中那抹决然。
他知道那必是一件母妃无论如何都要去做的事……
“温去病。”
“嗯?”
屋顶上,钟一山俊眸望向夜幕苍穹,“你有没有觉得,大周皇城近段时间似乎格外安静?”
温去病懒懒依偎在钟一山身边,颇有同感,“顾清川只剩下最后一张底牌,他必是在等。”
“你猜顾清川接下来的棋要怎么走?是以那十万大军与你我论持久战,还是孤注一掷、一局定音?”
哪怕靠在钟一山身上温去病还觉不够,于是越发紧的凑了凑,“周皇昏迷,朝堂上舒无虞跟逍遥王就跟过家家似的,这个时候的大周,风雨飘摇,我若是顾清川,自然会在此时孤注一掷,成败方才有盼。”
温去病蹭来蹭去不舒服,于是干脆躺到钟一山腿上,从这个角度看自己的媳妇儿,越发美的让他浮想联翩。
“一局定音。”
钟一山亦倾向于这种可能,“倘若一局定音,那么顾清川必会以十万大军攻皇城。”
温去病点点头,“的确,毕竟他想要看着死的人,都在皇城。”
“今日午时,危耳去过□□营。”钟一山轻声道。
温去病不由坐起身,与钟一山面对面,神色微凝,“危耳找你做什么?”
在温去病的印象中,危耳是钟弃余夫君,钟弃余是他家媳妇最在乎的庶妹,那么危耳找自家媳妇这件事,便值得他重视起来。
“危耳交给我一份名单,名单上记述的每一个名字,皆是四品以上且驻守在皇城周围郡县的武将,他与我说,此番他将自己与那些过命兄弟一并交到我手里,希望我能……放手一搏。”
温去病听到与钟弃余无关,于是重新躺回来。
还是媳妇怀里最暖和。
“危耳素来不会参与这种朝堂揪斗,而今他能来找我已是意外,更带着十几位将军一并投诚……你说为什么?”
温去病仰头看向钟一山,却没开口。
因为他知道自家媳妇知晓答案。
“必是余儿。”
钟一山怅然舒出一口气,擡头凝望夜空,“余儿竟拿身家性命赌我赢,这份亲情跟信任,我如何能辜负。”
“阿山……”
“温去病,这一次,无论如何我都要赢!不为我自己,为余儿,为顿星云、侯玦,为婴狐、段定、涟漪还有她的孩子,为了所有站在我背后的人,今生今世,我要护住他们每一个人。”
看到钟一山微红眼眶,温去病不由心疼,“我们不会输。”
“十万大军围攻皇城那一日,便是顾清川身首异处之时。”钟一山声音陡寒,眸间溢出凛冽寒霜。
“你说的对,这一次,我们决不会输。”
不是我,是我们。
钟一山望向繁星璀璨的夜空,他庆幸这一次,不是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