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与朱砂痣
夏目马子得到的消息没错,而今蜀了翁一行人的确已经闯过苍宿,进入到扶桑地界。
偌大树林,血雨腥风。
刚刚经历一场血腥洗礼的婴狐,正四仰八叉躺在草地上,狼唳剑立于其侧,剑身崩出两道缺口。
蜀了翁则靠在一株参天古树上单手握着紫电,手腕轻颤,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城主!”不知火舞左肩受伤,跌跌撞撞跑过来时,发现蜀了翁左腿被人砍了一刀,血肉翻卷,哪怕蜀了翁扯了一条衣襟紧紧勒住,血仍不止。
“我没事,你肩上有伤,本城主这就取药给你包扎……呃……”
就在蜀了翁撑起身子想要走过去时,左腿传来极痛,惹的他眉峰紧皱。
“城主你坐着别动!”相比之下,不知火舞算是轻伤。
于是不知火舞转身行至车厢,艰难从里面拿出药包走回来。
婴狐瞧着不知火舞来来回回从自己身边经过,以为她是没看到,忍不住打声招呼,“我在这儿呢!”
蜀了翁为免不知火舞尴尬,直接把话接过来,“当初说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现在可后悔了?”
“后什么悔啊!搁到现在我还这么说!”
婴狐这会儿站是站不起来,直接从草地上打个滚儿,擡头看向蜀了翁,“让他们再来,小爷还能再战一拨!”
“你可拉倒吧……”
蜀了翁不怕死,再来一拨大不了拼命。
可他能拼命,却不想让不知火舞死在这里……
一场血战,林间死寂无声。
婴狐仍躺在那里四仰八叉,他需要调息。
古树旁边,不知火舞瞧着蜀了翁不停涌血的左腿,毫不犹豫以短刃划开裤腿,伤口几乎在大腿根部,蜀了翁本能擡手拒绝,“本城主自己可以。”
“这都什么时候了!城主在乎这个?”不知火舞心疼到无以复加,直接拨开蜀了翁遮挡的双手,迅速拿出药跟白纱,动作娴熟且极尽温柔包扎。
直到将白纱系好,不知火舞这才不经意瞄到别处,习武之人腿部肌肉结实,紧致,线条看起来特别养眼。
“蜀了翁,你腿好白哟!”婴狐这会儿收息,起身便见眼前场景,一时惊叹。
不知火舞这才意识到失态,起身将手伸向蜀了翁,“我扶你到车上去。”
蜀了翁自认不是忸怩之人,当初被小风子笑话尿床的时候,他脸都没红一下。
可现在面对不知火舞,他能感受到自己心境有所不同。
“婴狐……”
未及蜀了翁把话说完,不知火舞直接蹲下来,硬是拉起蜀了翁,“城主若是讨厌我,我们可以分开走。”
“本城主何时说讨厌你了?”蜀了翁低头,一脸无辜看过去。
不知火舞搀着身边这个男人,似赌气般不开口。
蜀了翁明明心虚,却表现的大大咧咧,“这下我们已经到扶桑,离褚隐越来越近了。”
倏然,蜀了翁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幸而婴狐就在旁边,上前一步将其扶稳。
不知火舞听到背后一声低吟,但也是看到婴狐在那儿才舍得把手松开。
没有回头,不知火舞手里提着药箱,自顾走向马车,脑海里那个许久没有想起的名字,骤然清晰。
她无法形容此间心境,曾经迫不及待想要见到的感觉,不知不觉中变得模棱两可,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想这样快就到扶桑。
她是喜欢褚隐的,一定是这样……
背后,婴狐一手拖剑,一手拖着蜀了翁。
“她怎么不扶你了?”婴狐扭头,挑眉问道。
蜀了翁擡头看向那抹背影,洒脱又疲惫的俊逸容颜隐隐透出一股难以言说的苦涩,“本城主这么重,人家姑娘怎么扶得动,你也不想扶了?”
“我肯定扶啊!我又不是姑娘!”婴狐理所当然回答。
蜀了翁瞧了眼婴狐,笑着转回头,视线再次落到那抹背影上。
堂堂蜀西了翁城的城主,有颗七窍玲珑心。
他早就意识到自己与不知火舞之间,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他知道不知火舞心系褚隐,他这辈子也从没想过要找一个女人共度余生。
他想的明白,却发现根本控制不住自己越发深陷的脚步。
那种虚妄又缥缈的感觉,竟又如此美妙,让人贪恋,舍不得放手。
不知火舞先走进车厢,婴狐扶着蜀了翁随后登上马车。
鉴于蜀了翁伤的过于重,婴狐硬是将其扶到车厢里,剩下的路由他驾车。
马车缓动,晃晃荡荡驶离树林,“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扶桑皇城?”
听到外面传来婴狐的声音,蜀了翁正要开口,却被不知火舞抢先,“七日。”
“七日足够小爷再跃境!到时候我一根手指恁死东野苍郎那货!”
七日。
蜀了翁靠在车窗,状似无意掀起侧帘望向外面的风景,还有七日了吗?
这一路走来,从大周皇城,经韩国至沱洲,又出海到莽原,自莽原入苍宿足有三个月的时间,却如弹指一挥。
车厢里,气氛安静的异常。
不知火舞双手揪在一起,她没掀起车帘,没望向外面的风景,那风景是她看过无数遍的,若说这一路最美的风景,不在扶桑……
相比蜀了翁跟婴狐他们一路夺命狂奔,纪白吟跟初云则顺风顺水,非但比他们早到扶桑,甚至已经入了扶桑京都。
纪白吟在入京都之前,便将那些一路护送他们的侍卫遣回莽原,临行前将他们身上的钱全部扣下,自己则带着初云再次乔装混进京都。
他们没住大的酒楼酒肆,而是在京都里直接买了一间相对僻静的宅院住下来,这样更安全。
初云手中晶链,是指引他们寻找姑娲的唯一线索。
晶链是由五枚白珠跟五枚红珠穿成,中间坠有一块黑色晶石。
随着纪白吟跟初云距离扶桑京都越来越近,那条晶链亦跟着发生变化,白珠一枚一枚变红,红珠一枚一枚变黑。
直至他们来到京都,晶链中间的黑色晶石,终现血红。
初云告诉纪白吟,她的母亲还活着,否则晶链不会与之产生心灵感应,而且她的母亲,就在京都附近。
这两日初云明显有些心急,她虽不催促纪白吟去找母亲,可夜里总是站在院子里,遥望星辰。
原本依着纪白吟的意思,他想等郑殊出现后再作打算,可见初云日夜难安,于是也跟着豁出去,随初云出城寻母。
夜深人静,百里无声。
正是月黑风冷雁高飞的好时候。
初云与纪白吟早在酉时闭城门之前,便离开京都,二人起初驾着马车前行,可随着晶链指引的地方越来越偏僻,二人不得不弃车步行。
此时此刻,他们正身处京都正北一处密林。
偌大密林一眼望不到边际,纪白吟紧紧拉着初云,二人寻路向前,不时听到山间怪鸣,心中皆忐忑。
“你留在这里,接下来的路我自己走。”
前面已无路,初云腕中晶链那枚血红宝石光芒愈盛。
纪白吟瞧着被他紧攥的小手,薄唇勾笑,“一路行到这里,你现在想把我放开,本相素来不吃亏,你觉得我会不会同意?”
“万一会死呢?”初云擡头,眼中再不是一片清雅淡漠。
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眼前这个男人的样子,已经深深镌刻在她心里,看到纪白吟受伤,她会心疼。
“那就一起死。”纪白吟拉起初云,“本相这辈子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想都别想把我甩开。”
眼前一片齐腰灌木丛,纪白吟在前面探路,初云紧随其后。
越往密林深处,那种无形之中的压迫就越明显。
“纪相,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初云忽然被一种诡异的‘吡吡’声惊住,停下脚步。
纪白吟亦感知到,“别怕。”
他把初云护在背后,目光冷寒,直逼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倏然,一抹人影赫然出现。
纪白吟大骇。
“海棠!”
密林深处,幽白月光。
海棠一身血红衣裳,赫然出现在纪白吟面前,纵脸色惨白如纸,可纪白吟不会认错。
这是他喜欢了好些年的女子,他如何不认得!
往事历历在目,他还记得温去病那日蹲在他身边,告诉他海棠死了。
那时他的心,微微抽过一下。
那一下的感觉,直到现在想起来,还是难受。
可纪白吟也知道,清楚的知道,哪怕海棠不死,他与海棠的缘分也尽在大周。
“海棠姑娘?”
初云曾见过海棠,可她听钟一山说过海棠已经死了,是自尽。
“小心!”
见海棠鬼魅一般飘际过来,纪白吟猛然护住初云,“你到底是人是鬼?”
对面,一身血红衣裳的海棠面无表情,长发垂落,漆黑瞳孔没有半分光亮,空洞的让人看不到生息。
初云双手紧紧拉着纪白吟,晶链上五枚黑色晶石忽然闪动不休,“她没有生魂,应该已经死了。”
嗷……
古怪的声音兀突从海棠嘴里发出来,那双原本漆黑的眼睛迅速转白!
未及纪白吟反应,海棠猛绕开他,疯狂扑向初云。
眼见海棠一双森白手指就要抓到初云手腕,纪白吟猛然抽出袖内匕首,狠狠划过海棠手臂!
嗷……
又是一声凄厉尖锐低吼,海棠僵硬扭头,一双眼白直直瞪向纪白吟。
纪白吟噎喉,却不敢放大声音,“云儿,你先走。”
初云自是不肯。
海棠看着纪白吟,脖颈缓缓扭动,似有疑问。
“海棠,你怎么会在扶桑?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纪白吟痛心疾首,纵不爱也相识,看到旧人尚未入土为安,他心中发恨,若叫他知道是谁把海棠变成这个样子,定不轻饶。
双方对峙片刻,海棠缓慢擡手,森白如枯骨的十根爪子,突然伸向纪白吟。
海棠不会武功,可变成尸人后力气却大!
纪白吟躲闪不及,脖子被海棠狠狠叩住!
“呃……”
纪白吟胸口一滞,本能想用匕首反转割向海棠手腕,奈何海棠对这种割磨没有丝毫痛感。
眼见纪白吟几欲窒息,初云情急之下亦抽刀刺过去,却被海棠一脚踹翻。
“海棠!他是纪白吟!是韩相纪白吟!”
利刃脱手,初云吃痛爬起来干脆徒手冲过去,想要掰开海棠双手!
“快走……”
海水倒灌,濒临绝顶。
纪白吟脸色褚红,这一刻他也顾不得自己死活,只叫初云快走,“你就……听本相这一回!你还要找母亲……”
初云哭了,眼睛都红了。
她双手狠掰海棠手腕,倔强着就是不肯松开,“海棠!纪白吟为你做的还不够?还不多!你连死了都不放过他!他活该欠你的吗!”
海棠似有所感,双手不再用力,眼白动了动。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倏然闪过。
片刻之后,偌大密林里就只有海棠独立于灌木丛间,惨白脸颊映衬下,那袭红衣妖艳诡异,在这黑夜里,幽如魅影……
纪白吟跟初云被人带到一个山洞。
待二人落地,纪白吟猛将初云拉到身后,“你是谁?”
纵然惊魂甫定,纪白吟却也知道自己最在乎的是什么。
黑衣人确定无人跟过来,转身,摘下黑色面巾,“纪相,久仰。”
来者,流刃。
纪白吟听过流刃的名号,亦知道流刃就是东野流刃。
“你怎么会在这里?”流刃自报家门之后,纪白吟狐疑问道。
流刃苦笑,“这句话该我问纪相,这里是扶桑,纪相不在韩国好好呆着,怎么有心情来这里?”
初云亦从不知火舞嘴里听过流刃,她知道流刃是友非敌。
“不是纪相,是我要来扶桑。”
纪白吟没有阻止初云,因为他知道,流刃是温去病选中的人,信得过。
而且现在除了相信流刃,他们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海棠死而不息,可见对手太过霸道。
洞内无光,三人借着月光坐到一处。
初云将自己执意要来扶桑的意图,说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她的母亲就在扶桑京都附近,确切说刚刚如果不是看到海棠,她再往前走,一定能找到母亲。
流刃听罢,并未言语。
纪白吟看出流刃犹豫,搭眼过去,“我们豁出命从大周一路来扶桑,死都死过几回,这会儿五皇子若不坦诚相待,便有些说不过去。”
流刃深吁口气,视线落向初云腕间珠链,“初云姑娘的手链,当真可以找到伯母的具体位置?”
“这是巫族圣物,自然不会有假。”初云坚定道。
流刃微微颌首,而后像是下了极大决心,“不瞒纪相,你们找对了。”
见纪白吟与初云皆看过来,流刃随即将他知道的事悉数告知。
正如初云所言,姑娲的确就在这片密林深处,除了姑娲,还有甄珞郡主、古墓圣主的夫人苏柔及他的母亲美智子。
哪怕纪白吟见多识广,都未曾听过血祭,起死回生这种事,更是无稽之谈。
然而初云手上晶链不会骗人,他又亲眼看到海棠。
“幽冥地城?”纪白吟意识到问题严重,神色肃冷。
流刃点头,“东野苍郎将人祭设在幽冥地城,里面机关重重,五行八卦尽是埋伏,我只怕你们二人还没看到伯母,就已经葬身地城,这该不是你们千里迢迢来这里想要的结果。”
“那该怎么办?”初云着急。
流刃看向纪白吟,“既然你说钟一山跟温去病亦在赶来的路上,我觉得我们还是等人到齐,从长计议,胜算多些。”
纪白吟亦有此意,“也好。”
“这里不宜久留,你们随我去宫本将军府邸,在那里没人敢动你们分毫。”
纪白吟原想拒绝,可因刚刚与海棠碰过面,为防万一,之前的宅子已经不能回了。
这厢,流刃带着纪白吟跟初云去了宫本武藏的府邸。
那厢,婴湄湄赶到莽原,竟然没有看到自己的宝贝儿子。
夜已深,莽原王宫突现两道人影。
其中一人是红娘。
另一人为男子。
男子身着白色紧身长衫,外披雪色大氅,束手而立,似琼枝一树,居高临下时仿若神祗,令世间万物俯首称臣。
“回圣主,少主不在王宫。”
听到红娘禀报,婴湄湄那张惊为天人的脸,并没有表现出震怒。
自己养的猴子有多活泼,他比谁都清楚,婴湄湄料想半黑波多留不住婴狐,可这并不能成为他原谅半黑波多的理由。
说好的不见婴狐就剃头,婴湄湄想要言而有信的时候,从不食言。
且在婴湄湄入半黑波多寝居的空当,红娘潜入御书房,无意中看到温去病与半黑波多来往书信,暗惊温去病跟钟一山竟也去了扶桑。
莽原王宫外,一辆特别有气势的马车停在那里。
整个马车是以纯黑色玄铁打造,车前驾四匹着黄金马鞍的汗血宝马。
“走!”
红娘吩咐车夫驾车,入车厢时婴湄湄正于主位端坐。
“圣主,就御书房里查到的密件看,少主已入扶桑,与少主同行者有蜀了翁,不知火舞,除此之外,韩国权相纪白吟已经到了扶桑京都,按时间推算,温去病跟钟一山也都在扶桑。”红娘去御书房的目的,便是此。
婴湄湄一袭雪色大氅坐在那里,眉目愠冷,“扶桑……”
忽的,婴湄湄感觉到怀中异动,当即掏出红娘从钟一山手里所得那两个半块罗生盘。
异极相吸,如今两个半块罗生盘合在一起,乃是一个巴掌大的圆形磁盘。
与东野苍郎手里那块罗生盘相同,巴掌大的圆盘黑如曜石,表面雕有天干地支五行对照表,其内仿佛有无数流动的波纹,圆盘中间有三枚银色短针,短针依次对应的方位是十干,十二支及五行。
“天干位屠维,地支位沼梓,五行正北,罗生盘所指示的方位,是接近扶桑京都的某一处。”
婴湄湄还不是古墓圣主时随其父四处闯荡……打劫,对罗盘的认知相当纯熟。
红娘不解,“圣主知道这罗生盘的指向,意味着什么?”
“知道这个没意义。”婴湄湄表示,管它意味什么,跟着走就是了!
想当初他没有罗生盘在手,无头苍蝇也撞了好些年,现在有罗生盘便是有了方向,管这方向与往生卷有关还是别的什么,不重要!
重要的是有方向!
红娘后脑滴汗,可又觉得自家主子说的不错。
“属下以为,既是钟一山跟温去病都去了扶桑,想来扶桑必有蹊跷,若夫人失踪真与扶桑有关……”
“那这世上,不会再有扶桑。”
婴湄湄漆黑明目骤然深暗,浑身散出的霸气跟威压,令红娘深感那份怒意。
红娘喜欢婴湄湄,喜欢到可以在自己最好的年华,变成婴狐的奶妈,可以无怨无悔留在婴湄湄身边,帮他寻找罗生盘,求得往生卷,助他寻找苏柔夫人。
那个她羡慕远大于嫉妒的女人。
红娘甚至会在寂静黑夜祈祷,希望老天爷能让婴湄湄快些找到苏柔夫人,若生最好,若死也最好能死而复生。
她情愿看着婴湄湄与苏柔夫人重聚,也不想看着婴湄湄终其一生都在寻找,那样太可怜。
至于自己,她会在该离开的时候,毫不犹豫转身。
黑夜里,四匹汗血宝马急速飞驰,奔向扶桑……
自那日流刃与夏目马子商量好对策,于情于理,流刃都将不知火舞已入扶桑的事告诉褚隐,褚隐当晚起身离开京都去迎不知火舞,日夜兼程已有四日。
官道上,婴狐驾着马车朝京都方向进发,前面有一郡。
不知火舞说那是兰郡。
天色已晚,婴狐与蜀了翁商量今晚就住在兰郡,明日一早启程。
除此之外,这两日一直跟在暗处的杀手没得着机会,索性今晚来一场,先弄死这一批。
这是婴狐原话。
入兰郡,蜀了翁由着不知火舞搀扶走下马车。
婴狐蹦的欢实,前前后后打点,给马喂草料又到客栈订房间,美中不足,客栈就只剩下两间房。
鉴于蜀了翁伤势严重,纵然将养两日,大腿上的伤口偶还会裂开。
是以,三人并没有在大厅用膳,而是点菜到房间里。
一顿饭下来,婴狐已将今晚对付那些杀手的计划安排好。
计划简单,蜀了翁跟不知火舞在房间里睡觉,他在屋顶潜伏,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
婴狐叫蜀了翁放心,这次跟过来的杀手武功一般,他能应付。
晚膳之后,店小二收拾了碗筷,不知火舞便走去床榻铺整被褥。
时间慢慢过去,婴狐正准备跃窗到屋顶的时候,忽然觉得哪里不对,“我订了两间房,隔壁间也是我们的。”
经婴狐‘提醒’,一直坐在桌边的蜀了翁勉强站起身,“我去隔壁,你在上面小心。”
就在蜀了翁欲走时,不知火舞转身,“你腿上有伤,别来回来去的走动。”
未及蜀了翁反驳,不知火舞已然走过来,将其扶到床榻上。
“今晚我也住在这间房,万一出事我还能帮上忙。”不知火舞轻描淡写道。
婴狐恍然自己想的不周到,“睡在一起好啊,睡在一起有个照应,你们先睡,我去屋顶。”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床榻上,蜀了翁脸色微红,“你放心,今晚那些杀手内力相当一般,婴狐足能应付,你若觉得不方便就到隔壁房间,万一有事……”
“城主怕我占你便宜?”不知火舞蹲下来,替蜀了翁将长靴脱下来。
自蜀了翁受伤,他们一直露宿,不用上床便无须脱靴,眼下不知火舞这个动作,当真让蜀了翁承受不起,“我自己来……呃……”
不知火舞起身,美眸落在蜀了翁脸上,“我知道,城主乃中原人杰,身份尊贵,少不得受那些飒爽英姿的女侠青睐,可这会儿女侠们不在,城主便凑合着用我,且等办完你们的事……”
接下来的话,不知火舞说不下去,只要想到蜀了翁可能很快就要离开,不知火舞心底便似有一把钝刀割过,难受的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蜀了翁似是自嘲,“但凡有女侠青睐,本城主也不致于到现在还一个人。”
简单的解释,令不知火舞心里稍稍舒服些,“城主睡床,我睡在桌边,你若有事唤我。”
就在不知火舞转身时,手腕忽被拽住,她回头。
“我蜀了翁可从没叫女人睡过桌子,你睡床。”
不知火舞险些被气笑,“城主如今有伤在身,弱到站都站不稳……”
“谁说本城主站不稳!”
蜀了翁果然没站稳,起身时一个趔趄倒下去。
不知火舞见状伸手去扶,不想被蜀了翁一并拽到床上……
事发突然,某城主也没想到自己能弱到这个地步。
床榻上,蜀了翁正想自嘲时忽感气氛微妙,不知火舞正趴在自己胸口,柔软触感令他心底陡升异样情愫,体内隐隐有火在烧。
畜牲!
蜀了翁生平第一次这样评价自己。
就在蜀了翁想要扶起不知火舞时,却发现自其身上感受到的力道,竟与他相反。
“小舞姑娘……”
“别动。”
不知火舞轻声道,“我只想趴在你怀里,就一小会儿……”
蜀了翁皱眉,喉结上下滚动,那种异样的情愫迅速侵占全身令他无法抗拒,握在不知火舞肩上的手无所适从。
房间里寂静无声,不知火舞脸颊紧贴在蜀了翁胸口,无比清晰听得到那抹健硕胸膛里阵阵心跳。
她知道她有褚隐,那是她半生都在追逐的男人,直到现在她都承认她爱褚隐。
可是这一刻,她忘记自己是谁,忘记褚隐是谁,只知道……
她想趴在这个男人怀里,贪恋也好,痴缠也罢,就这样趴着,任由时间静止,她也不会觉得遗憾。
蜀了翁胸膛结实,且温暖,不知火舞原本搭在上面的手,情不自禁朝上抻向脖颈,脸颊贴的更紧,想要汲取的更多。
蜀了翁紧咬着牙,停滞在不知火舞肩头的手缓缓松开,他犹豫着要不要抱,手臂支在半空,久久未动。
不知火舞感受得到,“抱我。”
温柔的声音,带着难以形容的渴望飘际过来,蜀了翁终是抛弃最后一丝理智,双手落在不知火舞背上,轻轻将她揽在怀里。
不知火舞慢慢闭上眼睛,眼泪莫名其妙顺着眼角落入鬓发,似曾相识的温暖,却又是她从未感受过的力量。
她仿佛是颠沛流离的浮萍,终于找到自己的港湾,这种从未有过的安全感包裹着不知火舞。
泪也幸福。
房间里寂静无声,时间好似真的静止。
床榻上的两个人,就那样默默抱住对方,谁也没有再说话。
屋顶传来兵器撞击的声音,婴狐说的不错,来了刺客。
蜀了翁将怀里女人抱的更紧,不知火舞也是一样。
时间悄悄过去,屋顶打斗仍激烈,不时传来婴狐标志性的咆哮。
‘我是你大爷!’
‘小爷打遍天下无敌手’。
窗棂乍开!
蜀了翁紫眸骤寒,猛然起身将不知火舞护在怀里,擡手抽出床边紫电!
“舞儿?”
熟悉的声音,就这样毫无预兆传进不知火舞耳畔,令她整个身子都为之颤抖。
整整,七年!
房间里灯火骤亮,蜀了翁视线之内,一身着黑色劲衣的男子,赫然出现在他面前。
少年俊美,肌肤细嫩白皙,五官棱角分明,长而微卷的睫毛下双眼如同朝露,却又透着日夜不休的疲倦。
少年一双剑眉,将整张脸的脂粉气一扫而净,挺直的鼻骨下唇形也好看,只是有些干裂。
蜀了翁很少会对自己的长相不自信,然而此刻,他竟生出自惭形秽之感。
“舞儿……”
褚隐怔忡看着床榻上两个相拥的人,眼眸微颤。
“褚隐?”不知火舞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
蜀了翁其实早就猜到眼前男子是谁,可他不愿承认,直到不知火舞叫出这个名字。
“还不过来帮忙!”蜀了翁单手握剑,一瞬间敛尽眼中柔情,急声催促。
未及不知火舞动作,蜀了翁却是将她推向褚隐,“你们在屋里,我去接应婴狐!”
眼见蜀了翁起身,不知火舞本能想要伸手搀扶。
可她双手最终只是在袖子里微动一下,并没有伸出去。
蜀了翁距离那样近,他何尝没看到不知火舞微不可辨的动作。
“舞儿!你没事吧?”
褚隐一路风尘,为的就是不知火舞,此刻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女子,他忽上前将女子抱在怀里,激动不已,“苦了你!”
刚刚还在蜀了翁怀里感受温存的不知火舞,下一刻已经落在褚隐怀里。
她只是犹豫片刻,便也紧紧揽住褚隐,“我想你了……呜呜呜……”
二人相拥。
蜀了翁却强自支撑着走向窗棂。
不知火舞叩在褚隐腰间的手,渐渐攥成拳头,褚隐不知,可她知道蜀了翁伤势太重,如何接应婴狐!
如果没有这段时间生出的异样情愫,她原可以大大方方过去拉住蜀了翁,叫他别逞强。
可不知火舞心虚!
她怕褚隐怀疑,她怕!
幸而婴狐够利索,再加上褚隐亦带了人,一场厮杀消于无形。
且在婴狐回来时,分明看到蜀了翁正搥着剑朝窗户走过来,“蜀了翁你是不是疯了!你伤口裂开了!”
眼见蜀了翁长衫被腿上渗出的血迹染透,婴狐气的头发竖起来,“你瞎跑什么!”
这时褚隐方才松开不知火舞,转身看向蜀了翁。
“本城主还不是为了帮你!”蜀了翁忍着疼,虚张声势。
他其实,已经疼到不行。
或者是什么让他觉得,心里更难受一些。
“不用你帮啊!早就说过叫你跟不知火舞呆在一块儿,剩下的我来应付!”婴狐是真心疼蜀了翁,扶都没扶,直接将蜀了翁横抱起来走向床榻。
蜀了翁也是要脸的啊!
“婴狐,你给本城主放下来!”
婴狐听话,将蜀了翁搁到床榻上,“你再乱走我就一路抱你到扶桑京都,你说放我也不放。”
蜀了翁不想跟这傻狐说话。
这会儿褚隐走过来,拱手,“在下褚隐,拜见蜀城主,婴公子。”
婴狐闻声猛一回头,“你……就是褚隐?”
刚刚在外面他们打过照面儿,婴狐知道他是友非敌,可不知道他是褚隐。
褚隐眉梢微动,“婴公子知道在下?”
“不知火舞净天儿在我们耳根子底下念叨你,我们不想知道也不行啊!”婴狐一副埋怨的表情,歪头看看站在褚隐背后的不知火舞,“是不是啊!”
不知火舞脸颊微红。
褚隐爽朗一笑,“五皇子派我过来接应两位,此去扶桑京都还有三日路程,两位放心,我带来的人足以保证两位安全。”
“多谢。”蜀了翁欠首还礼。
褚隐见蜀了翁长衫染血,“蜀城主伤势严重,我那里有药……”
“无须麻烦褚兄,你且与公主到隔壁房间休息,这里有婴狐足矣。”蜀了翁纵有伤在身,依旧表现出那份从容气度。
褚隐拱手,“蜀城主与婴公子好好休息,明早见。”
蜀了翁颌首,“明早见。”
整个过程,不知火舞始终没有擡眼看向蜀了翁,微微俯身后与褚隐一同离去……
房门闭阖,蜀了翁望着那扇房门,久久未动。
婴狐转身拿了药跟白纱,“这回没人帮你脱裤子了?”
“胡说八道!”蜀了翁转眸怒道。
婴狐状似夸张拍拍自己脸颊,“口误,是帮你敷药。”
蜀了翁无心理会婴狐,待其近前一把扯过药跟白纱,“滚一边儿去!”
婴狐瞧着蜀了翁掀开单薄长衣,大腿根部的白纱早被血水染透,血纱解开一刻,婴狐忍不住皱眉,“你作的一手好死!”
蜀了翁打开药瓶,咬牙将里面白色粉末一股脑儿倒在伤口上,灼痛骤袭,撕心裂肺。
可这痛,比起心里憋闷的感觉,竟也可以忽略不计。
婴狐默声站了片刻,转身走去方桌,翻身跃起躺在上面,“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人生在世,活的自在些!别碰不该碰的……”
婴狐未及说完,置于北墙方桌上的灯盏即灭。
房间霎时无声,落发可闻。
婴狐识相闭嘴,很快睡过去。
近一个月的时间,他们在被群殴的路上夺命狂奔,任暴风雨来的猛烈也从未退缩。
褚隐的出现,让婴狐一直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
这一睡,是真的睡踏实了。
床榻上,蜀了翁困意全无,伤口处隐隐作痛可他不在乎,脑海里那些从未出现的场景一幕幕浮现。
在逆水河畔,在沱洲,在行海的巨舰上,还有刚刚……
不知火舞扑在他身上。
蜀了翁一双紫眸微微颤动,直到这一刻。
直到褚隐出现他才终于承认,不知火舞不知不觉中已经成了扎在他心里的女人。
啊!
蜀了翁好想仰天长啸,他这辈子没想找女人呀!
怎么会这样……
隔壁房间,褚隐太过思念不知火舞,才进屋里便又与她抱在一处。
不知火舞没有拒绝,她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哪怕当初她跟着东野归刀去中原,都是为了这个男人!
她抱着必死的决心,从中原回来也是为了这个男人!
与这个男人长长久久在一起,是她的梦想!
她有什么理由在这个男人出现时,不抱紧他?
“舞儿,让你受苦了。”褚隐紧紧揽住不知火舞,声音哽咽,眼眶微红。
他有八年没有见过怀中女子,可他也整整想了这个女人八年,如同风走了八万里从无一刻歇止。
不知火舞依偎在褚隐怀里,“褚隐,我想你……”
“我知道……我知道!”
褚隐仿佛捧着一件珍宝,如何也舍不得再松开,“这一次,我再也不会离开你。”
不知火舞发现自己没有掉眼泪。
这样的发现,让她恐惧。
她害怕褚隐会发现!
“很晚了……”
“对,很晚了。”褚隐松开不知火舞,低头时眉眼皆是温柔。
他俯身,薄唇在不知火舞额头上蜻蜓点水般掠过,“你睡床,我在桌上。”
不知火舞勉强勾起一抹浅笑,“好。”
回到床榻上的不知火舞匆匆拉起被子,平躺着闭上眼睛。
褚隐转身吹熄烛灯。
房间里安静下来,不知火舞慢慢睁开眼,思绪混乱,脑海里尽是她刚刚趴在蜀了翁胸口的情景,跟那份难以抗拒的情动。
她爱上蜀了翁了。
如果不是褚隐突然出现,不知火舞都不知道自己对蜀了翁的感情,足以令她动摇。
她睡不着,只要想到蜀了翁伤口绷开,却还忍着痛走去窗口的情景,她便心疼的无以复加。
桌上,褚隐能感觉到不知火舞没有睡。
可他没有吭声。
跟在朱澜璎身边这些年,褚隐早就养成观察入微的习惯,但凡有异常,他总能凭直觉判断发生过亦或即将发生的事。
哪怕他闯进房间时灯火未亮,可他并没有感受到蜀了翁奔向床榻的动作,亦或不知火舞有这样的行为。
所以。
在他冲进去的一刹那,他们应该都在床榻上。
这一点在灯火骤亮时,已经被他证实。
他不敢妄言不知火舞与蜀了翁是什么关系,可他相信自己与不知火舞这么多年的感情,定然不会轻易被人趁虚而入。
他相信不知火舞,哪怕他的舞儿只是一时迷途,他有决心能把舞儿拉回正轨……
这一夜,只有婴狐睡的最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