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寒酥 作品
93. 对不起谁
直至今晨,天才彻底放晴。
姜泠推开如意纹花窗,熹微曙光伴着冷冽晨风扑面而来,不禁打了个寒颤。
因着下雪,在屋中憋闷了两日,是以不过将将破晓,她就已醒转。
看着满园盐白细雪,竟生了堆个雪人来赏玩的兴致。
秋杏还在睡着,但她原也无需谁伺候,自行收拾整齐后,随手披了件石榴红暖绒大氅,就在园中堆起了雪人。
但预想的是个憨态可掬的小人,实则忙活半晌堆出来的却是个四不像。
气力有限,冰雪又格外凉手,是以雪团得不够圆,歪歪斜斜地堆叠在一处,毫无美感。
倒也怪不得她,上景气候干燥并不大下雪,便是下了,落到地上也瞬间消融,像大俞这般霜雪及踝却从未有过。
看着歪歪扭扭的雪人,姜泠乐不可支。
裴敛刚踏入栀园时,瞧见的便是如此场景。
入眼素白,唯有半蹲在地的一抹石榴红格外惹眼,似初绽芙蕖,更似宣纸上洇开的一点朱砂。
察觉动静,少女视线转来,面上犹带尚未褪去的笑,晨露般剔透的眸蕴着素雪折射的光。
与平日里波澜不惊的她截然不同,眼前人格外明媚灵动。
裴敛想起了幼时青州宅中,灼灼春日下,开得热烈动人的那株海棠。
他看入了神。
姜泠也没料到这个时辰裴敛会来。
虽说前几日他走时让秋杏留了话,但她知晓他向来繁忙,说是过些时日再来,大抵也得要十天半月才对。
她起身拍落手心残雪,这才后知后觉到那沁骨的寒,不多时,手上便已红了一片。
“你怎么来了?”她偏着头,略显疑惑。
心神这才重新聚拢,裴敛视线从她脸上掠过,落在那双冻得发红的手上。
他克制过,但眼下画面昳丽,理智素养什么的,都不大管用。
他近前揽过她的手,护在掌中揉搓,半是无奈半是心疼:“冬日贪凉若是病了,少不了受苦。”
裴敛自小习武并不畏寒,纵是昔日大病一场,这段时日修养后也已恢复如初。
他的手很暖,指节如竹如玉,修长温润。被他囊括着,姜泠几乎失了知觉的手渐渐回暖。
姜冷一时没反应过来,只顾着仰头去看那张丰神俊逸的脸。
她从未与人说过,其实她是极喜欢这张脸的。
不凌厉张扬,也并非柔若春风,而是,恰到好处的好看。
手上凉意消散,这才察觉到丝丝缕缕的痒,轻柔如羽,挠着手背,也挠着她的心。
她终于回过味来,不动声色地收回手,侧过目光,重新看向摇摇欲坠的雪人。
“玩会儿雪而已,不妨事的。”她轻声道。
裴敛追着她的目光看去,眼底笑意浮现。
姜泠是个心性坚韧的女子,无论做何事总能做得四平八稳,妥当从容。是以看着歪七扭八的雪人,再联想她捧着雪小心而生疏的模样,裴敛更是心软得如同棉花。
恨不得将她包裹起来才好。
他蹲下身,玄色大氅沾上细雪冰花,竟是耐心替她堆起雪人来。
拿剑的手本不擅做这些细致精巧的活计,但因是姜泠喜欢,他遂也做得格外细致认真。
回忆着幼时母亲托着自己的手团雪的场景,不多时,一个虎头虎脑的小雪人便跃然眼前。
也算不上多惟妙惟肖,但是较之姜泠所做自是好上许多。
姜泠呆愣愣地看着,难以置信。
她见过他杀伐果断、运筹帷幄的一面,甚至领略过他的甜言软语,却从未想过他也会有如此童趣的时刻。
并未察觉她的反应,裴敛打量着费心堆成的雪人,甚为满意地颔首道的:“不错。”
而后才起身,眉梢微挑,邀功似地朝姜泠问道:“如何?”
姜泠只觉周身血液流得有些快,无端端地生出股燥意。
她藏下眸中情绪,看着尚不齐膝的小雪人,微不可察地红了脸:“我算是明白,何为相形见绌了。”
裴敛笑意更深,拨下手中残余的碎雪,如实道:“幼时贪玩,母亲也依着我,一到落雪天便陪着我堆雪人。”
说话时,面上毫不避讳地流露怀念。
姜泠端详着他的神色,一时无言,浅柔一笑,算是回应。
她并无什么值得追忆的往昔,而今能想起的大都是难过困苦之事,是以并不能就此事与他探论。
却也为裴敛庆幸,至少他曾体会过幸福的滋味。
察觉她的低落,裴敛没有就此转开话题,而是依旧立在冰天雪地中,陈述道:“赵夫人是真心爱护你。”
起初姜泠并不明白他为何忽而说起了赵夫人,转念一想,却又很快意会他话中深意。
他是在安慰她。
虽远算不上知己知彼,但裴敛对她的过去还算有几分了解,即便有些话并未摆到台面上讲,她也知裴敛能懂。
往事并不温情,未来却仍有如赵夫人一般的长辈,真心实意地疼爱呵护她。
她亦深以为然。
思及赵夫人眉眼温和的模样,她不禁弯了弯唇:“赵夫人是对我很好。”
说着,又突然反应过来,看向裴敛狐疑道:“你不曾见过我与赵夫人相处,你怎知……”
裴敛来赵府拢共就那么两回,还皆是赵夫人不在时,她也并不认为赵骞会将府中之事事无巨细说予裴敛。
而裴敛不知想到什么,舒朗一笑,迎着她疑惑目光意味深长地说道:“往后你自会知晓。”
姜泠不大喜欢这种被卖关子的感觉,但她从不爱刨根问底,是以只蹙了蹙眉,就将此事揭了过去。
正想问裴敛今日究竟为何而来,却听他又问了个模棱两可的问题。
他唤她:“姜泠。”
视线却望向杳静无云的天:“倘若这世上还有其他人对你日日挂念,毕生之愿只为见你一面,你可愿见她?”
尚未舒展的眉心愈加紧凑,姜泠毫不犹豫否决道:“世上没有这样的人。”
裴敛笑意不再,复又看向她,郑重其事地追问:“倘若当真有呢?倘若真有这样一人却再不得机会相见,你可会后悔?”
姜泠不是个性情多变之人,就像一叶扁舟既入阔海,自知没有翻江倒海的能力,所以习惯于随波逐流。
路走到哪里,便过到哪里,也许会悲愤难过,却不会后悔。做了决定,也不会轻易更改。
所以她本想说不会,可话到嘴边,却又陡然意识到自己心底不可磨灭的期望。
当年她也曾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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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有朝一日若回大俞,父皇母后也能像对姜安嘘寒问暖那般,问她这些年过得如何,可有受什么委屈。
只是,幻想不过是孩童时期尚未泯灭的希望,后来大了,就不会再去设想这些无用之事。
今日裴敛陡然问起,她才想起刚到上景那段时日夜夜啼哭,想要找父皇母后的情形。
她许久没说话,只是面色黯淡,垂眼看着自己绣纹繁复的鞋面。
但如此便够了,裴敛打量着她的反应,已然得到答案。
若她不想,不会只是沉默。
艳阳升起,白雪皑皑愈发不能直视。
裴敛低下身,替她掸去衣摆沾染的雪粒,而后又为她将身前垂坠松散的大氅系带收紧,带好风帽,这才道明今日前来的目的。
他声音沉缓如水,带着哄劝意味:“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
姜安听仆从回禀说淮王驾临后,当即就赶来栀园,却还是晚了一步。
天光大作,栀园中唯有秋杏正哼着家乡小调,侍弄着一株从庭院摘来的红梅。
姜安扶着月门问道:“我阿姐呢?”
小调戛然而止,而后秋杏脆生生的声音响起:“女郎随王爷出门去了。”
“去了何处?”他又问。
秋杏沉默一瞬,而后脚步声起,声音再度响起时,却已是在姜安身前:“奇了,王爷算得还真准。”
“你说什么?”姜安敛眉,本就不多的耐心所剩无几。
秋杏见他不悦,这才赶忙解释道:“王爷临走前私下交代我,若你寻了过来问起他们的去处,就让我告诉你,他们去了青云山上的祈安寺。”
实则不止这句话,方才去晚居传话的仆从也是裴敛吩咐的。秋杏不知内情,但姜安心知肚明,裴敛这是有意让他跟上前去。
耳边骤然响起前几日裴敛在晚居中与他说的话。
“你所尊重爱戴的父皇母后,对她如何你当真不知吗?你可曾想过,于他们而言,或许她从始至终都只是为你保驾护航的工具。”
“需要时,拿来一用,用罢,便可撂开不管。”
“可即便如此,她仍用真心待你。你恨我情有可原,迁怒于她却是狭隘可笑。”
这番话露骨锋利,一针见血,姜安怒不可遏。
可怒意上头的同时,却又不得不承认裴敛所言并非子虚乌有。
那时他才明白,裴敛与她阿姐之间牵绊竟已如此之深。阿姐为裴敛所行之事辩驳,裴敛又为阿姐斥责于他,仿佛他才是那个无法介入的外人。
可他阿姐的话到底是起了效力。
知晓当年裴家所遭之难后,面对着裴敛,他再没有盈天怒火,只有虚无飘渺又无缝不入的悲凉。
良久,也不过斥了裴敛一句“残忍”。
裴敛满不在意地笑了笑,只是又道:“两日后,我会带她离府去见一人,倘若你当真将她看作阿姐,那便自己跟来,我让你看看,真正残忍的,究竟是谁。”
“又到底是谁,对不起谁。”
留下这句话后,裴敛就离开了晚居,直至今日仆从来禀,姜安才又忆起此事,紧赶慢赶来了栀园。
可眼下二人已去,他虽对赵府布局烂熟于心,可要出城却并无把握。
他在原地思量须臾,而后毫不犹豫,去了赵漱阳所居的辞忧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