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涌辉 作品

《紫芝承露·太子参仙话》 第一卷 春生卷·青帝遗珍救龙体(1)

《紫芝承露·太子参仙话》

楔子

混沌初开,清浊自分。天有五运轮转,地具六气周流,人禀三才之灵,合于阴阳之道。夫百草有性,应四时而成形,寒温平热,含五行之精;酸苦甘辛,藏天地之味。昔者神农尝百草,辨性味而归经腑,立七情以明和畏,此乃天人合一之至理,医道本源之真宗。今有郑国太子之事,恰应此理,且看一株灵根如何逆转乾坤,暗合天地之机——

第一卷 春生卷·青帝遗珍救龙体

第一部分 郑国春深龙气弱,太子疾沉百草疏

时维春秋三月,郑国之都新郑城外已是烟柳画桥的盛景。溱洧二水刚褪尽冬冰,潺潺流水映着两岸垂金的柳丝,风起时絮影纷飞,落满青石板路。河畔桃林正绽着千树丹霞,杏花开得如云似雪,连空气里都浮着蜜蜡般的甜香,引得蜂蝶绕着鬓边插柳的采桑女翩跹不止。然而这满城春色,却被九丈宫墙隔绝在外,琉璃瓦下的长街深院,正笼着一层化不开的铅灰色愁云。

郑国公寝殿西侧的“澄心苑”内,紫檀雕花窗棂半掩着,只透出一缕稀薄的晨曦。五岁的太子姬昭斜倚在铺着云纹锦缎的软榻上,身上盖着藕荷色绣缠枝莲的锦被,却仍显得单薄如一片飘零的秋叶。这孩子生得极俊,眉如远山含黛,目若点漆生辉,本该是粉雕玉琢的模样,此刻却瘦得颧骨微凸,下颌尖尖,连那双总是盛满星光的眸子,也蒙上了一层病气氤氲的薄雾。他怔怔望着窗外那株新抽嫩芽的梧桐树,嫩黄的叶芽在风中轻轻颤动,像极了他腕间那串随呼吸轻晃的羊脂玉佛珠。

忽然间,一阵细碎的咳嗽从锦被下溢出,姬昭连忙用素白的帕子掩住口,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待咳嗽稍止,他小脸上已泛起一抹不正常的潮红,如同雪地里溅开的几点胭脂,转瞬又褪成青白玉般的苍白。乳母王嬷嬷慌忙上前,用丝帕拭去他额角的细汗,指尖触到的肌肤滚烫,却又带着一股虚浮的凉意,像刚从冰水里捞起的暖玉,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殿下,再喝口参汤吧?”王嬷嬷端过一盏银质汤碗,碗中沉底的人参切片足有指节宽厚,琥珀色的汤汁浓得化不开,蒸腾的热气里弥漫着霸道的药香。可姬昭只是轻轻摇头,苍白的唇瓣抿成一条细缝,眼尾甚至沁出了生理性的泪。他昨夜又被虚火扰得彻夜难眠,此刻只觉得喉咙里像含着碎冰,每一次吞咽都牵扯着细密的疼,那浓腻的参汤闻着就让人反胃。

脚步声自廊下传来,郑国公玄端礼服上的十二章纹在晨光中浮动,腰间玉带扣碰撞出清越的声响。他才罢了早朝,冠冕上的旒珠还在轻轻晃动,望见软榻上儿子孱弱的模样,那双惯常威严的凤目瞬间蓄满焦虑。他在榻边坐下,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掌心贴着姬昭的背脊,只觉那小小的身体在锦被下轻轻颤抖,像风中残烛。

“吾儿……”郑国公声音沙哑,手指抚过孩子汗湿的鬓角,“昨日李太医说你脉象渐稳,怎的今日又添了咳嗽?”他望着窗外怒放的春花,那蓬勃的生机刺得人眼眶发酸——本该如春木般欣欣向荣的稚子,如今却像被严霜打过的禾苗,茎秆虽未折断,内里却已失了生气。这恰如太医院案头医书上所写:“春属木,应肝胆,主生发。木气不升则土气衰败,如泉眼壅塞,活水难滋良田。”

姬昭微微侧过头,看着父亲眉间深锁的川字纹,忽然用细若蚊蚋的声音说:“父王,那树……”他指了指窗外的梧桐树,“去年冬天它落光了叶子,现在又长出新叶了。可我……”孩子的话语顿住,长长的睫毛上凝着一滴晶莹的泪,“我好像还困在冬天里。”

郑国公的心猛地一揪,连忙将孩子揽入怀中。怀中的小小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隔着锦缎都能感受到他骨骼的轮廓。殿中熏着昂贵的龙脑香,此刻却掩不住若有似无的药味,那是人参、黄芪、当归等温补药材混合的气息,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这小小的生命困在其中,越收越紧。

檐角铜铃忽然叮咚作响,惊飞了窗台上啄食花蕊的雀儿。郑国公望着阶前那丛开得正盛的迎春,金黄的花瓣在风中簌簌颤动,忽然想起姬昭周岁时在太液池边奔跑的模样,那时他穿着绣着小老虎的红袄,笑声像银铃般洒满宫苑。可如今,这满目的春光竟滋养不了他的孩儿,反让那“春气”成了耗散元气的利刃——医书上说“阴虚则春阳易亢”,小儿本是“稚阴稚阳”之体,若阴津匮乏,便如旱田逢暖,反易焦枯。

“传旨,”郑国公忽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昭告天下,若有能愈太子沉疴者,赏黄金千镒,封万户侯!”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宇中回荡,惊得梁上燕窝里的雏鸟叽叽喳喳叫起来。王嬷嬷捧着空了的银碗,望着窗外随风摇摆的柳丝,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这满庭春色,何时才能真正入了这澄心苑,暖了殿下的身子呢?

第二部分 王榜高悬求灵药,万参入殿效皆微

郑国公的旨意如惊雷落地,不出三日便传遍郑国疆域。新郑都城的南门谯楼前,三丈高的杏黄榜文在风中猎猎作响,朱笔亲书的“黄金千镒、万户侯”字样刺得人眼晕。每日里从清晨到日暮,榜下都围得水泄不通,有捻须沉思的老医,有背着药篓的方士,更有不少揣着偏方的乡野村夫,连茶汤铺的伙计都在议论:“听说太子的病,非得是千年人参才能救?”

此刻宫城深处的太医院偏殿,却似被秋霜笼罩。紫檀木长案上,此刻已堆成了“参”的山峦——辽东野山参顶着碗口大的芦头,参须如银丝缠绕,泛着油润的光泽;西域沙参根茎粗壮如藕,断面雪白如脂;更有长白山西洋参顶着螺旋纹,上党党参裹着褐色栓皮,江南明党参透着半透明的肌理……各地贡使捧着贴金的锦盒,在阶下躬身等候,空气中弥漫着各色参类混杂的浓烈药香,甜腻中带着辛燥,熏得人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是东夷部落进献的‘紫团参’,据言生于千年古松下,得日月精华……”一位灰袍贡使话音未落,便被李太医挥手打断。年过七旬的老太医须发皆白,此刻正捏着一株野山参加在指间,苍老的指腹摩挲着参体上细密的横环纹,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此参性温大补,力猛如虎,太子阴虚火旺之体,服之如以油浇火。前日那支辽东参,已让殿下鼻衄不止,难道还要重蹈覆辙?”

阶下忽然传来骚动,一名方士挤到案前,献宝似的捧出个黑檀木匣:“大人请看!此乃南海‘玉乳参’,生于鲛人泣泪之处,性凉滋阴,正合太子阴虚之症!”李太医接过木匣,掀开盖子的刹那,一股咸腥的海气混杂着药味扑面而来。那参形似婴儿,通体乳白,却透着一股湿冷的阴寒之气。他用银针轻刺参体,拔出时针尖竟凝着一滴暗紫色的汁液:“海产之物,多带咸寒沉降之性,太子脾阳本虚,服此如冰覆朽木,恐致中焦衰败,腹胀如鼓。”

偏殿角落,小太监正小心翼翼地将一碗参汤端向澄心苑。那是西域进贡的“雪参”,用天山融水浸泡三日,汤色清冽如泉。可半个时辰后,乳母王嬷嬷便红着眼眶回来复命:“殿下才喝半盏,便捂着肚子蜷成一团,吐出来的汤水都是青绿色的……”话音未落,内室又传来姬昭压抑的呻吟,伴随着瓷器碎裂的声响——想必是孩子又把药碗推到了地上。

太医院正堂内,七位老太医围坐在铜盆暖炉旁,案上摊着《黄帝内经》与《神农本草经》。首席太医张仲明用指甲轻叩着书页,念出一段批注:“‘少火生气,壮火食气’,太子之虚,非实虚也,乃‘虚火浮越’。今诸参或温或寒,皆属‘壮火’,强行补益,反能耗散元气。”他指向窗外,此刻正飘起蒙蒙细雨,雨丝打在芭蕉叶上沙沙作响,“就像这春日寒雨,若连绵不绝,反会冻伤新苗。”

忽然间,澄心苑方向传来一声惊呼。众太医连忙赶去,只见姬昭半倚在榻上,胸口剧烈起伏,小手紧紧抓着胸前的锦被,唇色竟泛起淡淡的青灰。方才那碗雪参汤的残液还泼在地上,混着几片枯萎的兰草叶子——那是孩子今早执意要放在窗台的盆栽,此刻叶片已打了卷,像被霜打过的菜苗。

“殿下说……”王嬷嬷哽咽着,“说这兰草和他一样,根须泡在水里会烂,晒在太阳下会枯,只能用一点点露水养着……”

姬昭忽然睁开眼,目光落在窗外淅淅沥沥的春雨上,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他们总说参是好东西,可为什么喝了更难受呢?就像……就像冬天非要穿夏天的单衣,夏天偏要裹着裘衣。”这稚子之言,竟让在场的老太医们尽皆色变——“虚不受补”的至理,被孩子用最朴素的比喻道破。张仲明太医猛地一拍大腿,袍袖扫落了案上的《本草纲目》,书页哗啦啦翻到“参类”一章,他指着“治虚劳烦热”的批注,声音竟有些发颤:“诸位!太子之症,需得一味‘清补而不滞,扶正而不燥’之药,寻常参类皆非良选啊!”

雨势渐渐转大,敲打在琉璃瓦上,汇成一片愁人的声响。郑国公站在长廊下,望着太医院方向穿梭的内侍,手中的玉如意已被攥得发烫。宫墙外,献药的队伍还在不断延长,各色参类如流水般送入宫来,却无一味能解太子之困。他忽然想起昨夜翻阅的医案,其中一句“大虚之症,补偏则害”如重锤敲在心头——这满殿的参药,如今竟成了困住他孩儿的金枷锁,越补,那虚弱的根脉便越像被烈火炙烤的春芽,渐渐失去了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