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剑书生 作品

第517章 不得有误

“押送途中暴死,是...毒酒。”

嘉靖猛地站起,道袍带翻了案上茶盏。瓷片碎裂声中,他脸色阴沉如铁。

“谁干的?”

“尚在查。”

吕芳跪倒在地。

“吴风正在...”

“吴风?”

嘉靖冷笑。

“让他去安陆州,查查景王是真疯还是装疯!”

他踱步到窗前,晨曦映照下,眼中寒光瘆人。

“景王当年想夺嫡,现在他的东西出现在严家,还牵扯俺答、白莲教...”

拳头重重砸在窗棂上。

吕芳以头触地。

“老奴这就去安排。”

“等等。”

嘉靖转身。

“朕要见杨帆。现在。”

杨帆刚回到府中,朱七已在前厅等候多时。

“大人!”

朱七快步上前,压低声音。

“找到了!严世蕃府上的老妈子何妈,现在朝天观。”

杨帆眼中精光一闪。

“走!”

朝天观偏殿内,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瑟缩在角落。

见杨帆进来,她扑通跪下。

“大人饶命!老奴什么都不知道啊!”

杨帆示意朱七关门,自己坐在何妈对面,声音温和却不容拒绝。

“何妈妈,我只问几个问题。你与宋银儿什么关系?”

何妈身子一抖,眼神飘忽。

“老奴、老奴不认得什么宋...”

“啪!”

杨帆突然拍案,何妈吓得瘫软在地。

“教坊司的女奴,严世蕃赎出来的。”

杨帆俯身,声音如冰。

“需要我提醒你吗?”

何妈面如土色,半晌才嗫嚅道。

“是...是有这么个人。老爷...严大人曾宠爱过一阵子,后来...”

“后来怎样?”

“送给饶阳郡王了。”

何妈声音细如蚊蚋。

“再后来听说嫁给了代王,老奴也替她高兴...”

杨帆瞳孔骤缩。宋银儿从教坊司到严府,再到饶阳郡王,最后竟成了代王妃!这条线竟牵扯如此之深,远超他的预料。

“何妈。

“杨帆忽然放缓了语气,从袖中掏出一块绣着兰花的帕子递过去。

“擦擦汗。你且说说,严大人为何要把宋银儿送给饶阳郡王?”

何妈接过帕子,手抖得几乎拿不住。

“这...老奴不敢妄言...”

“不敢?”

杨帆轻笑一声,从怀中取出一枚温润的白玉扣子,在何妈眼前晃了晃。

“认识这个吗?”

何妈一见那玉扣,脸色”唰”地又白了几分,嘴唇哆嗦得更厉害了。

“这、这是...”

“宋银儿的贴身物件,背面刻着银汉迢迢四字。”

杨帆的声音忽然变得极轻,却字字如刀。

“何妈,你可知这诗的后一句是什么?”

何妈身子一颤,头摇得像拨浪鼓。

“老奴不识字,哪懂这些...”

杨帆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转身。

“朱七!”

门外立刻闪进一个精瘦汉子,抱拳道。

“大人。”

“给何妈做份供状,画押后送她去大同。”

杨帆边说边往外走。

“云中书院清净,适合养老。”

何妈整个人都瘫在了地上,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大人开恩啊!老奴知道的都说了...”

杨帆在门口顿住脚步,头也不回地道。

“何妈,你今日所言,足够定严世蕃的罪了。”

说完大步离去,留下何妈在身后嚎啕大哭。

穿过回廊时,杨帆有些头疼。

代王妃已死,饶阳王又闭口不言,严世蕃通敌的证据链已经断了。

他仰头看了看阴沉的天色,心中暗忖:不过有俺答送来的严家密信,再加上何妈的供词,定他个死罪绰绰有余...

“严世蕃啊严世蕃。”

杨帆冷笑一声。

“你以为杀人灭口就能高枕无忧?等真相大白那天,看你如何自处!”

走出朝天观时,日头才刚偏西。

杨帆正琢磨着回府整理线索,忽听街角传来一阵熟悉的咳嗽声。

他心头一跳,循声望去。

“老道?李三爷?”

墙角阴影处,两个熟悉的身影走出。

老道还是那身洗得发白的道袍,李三爷却比上次见面瘦了一圈,眼窝深陷,活像个骷髅架子。

“小杨啊...”

老道长叹一声,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磨过。

“听说你刚从鬼门关回来?”

杨帆鼻子一酸,快步上前扶住老道的手臂。

“您老怎么...”

“怎么这副德行?”

李三爷接过话头,咧嘴一笑,露出几颗发黄的牙齿。

“还不是为了查你那点破事!老子在饶阳王府外蹲了半个月,差点被当成叫花子打死!”

三人相视片刻,忽然同时大笑起来。笑着笑着,老道的眼眶却红了。

“景王他...还好吗?”

杨帆笑容一僵,低声道。

“殿下无恙。只是...”

他从怀中摸出那枚玉扣。

“这个线索断了。”

老道接过玉扣,半晌才道。

“银汉迢迢暗度...秦观的词啊。”

他忽然抬头,眼中精光一闪。

“小杨,你可知这词牌名是什么?”

杨帆一怔。

“鹊桥仙?”

“不错。”

老道将玉扣还给杨帆,声音忽然变得极轻。

“代王妃闺名里,可有个仙字?”

杨帆如遭雷击,猛地抓住老道的手。

“您是说...”

“我什么都没说。”

老道抽回手,转身走向街边的茶摊。

“渴了,喝茶。”

三人围坐在油腻的木桌旁,茶博士送上三碗粗茶。

李三爷”咕咚咕咚”灌了大半碗,抹着嘴道。

“小杨,听说你把俺答那老小子忽悠瘸了?封贡州是怎么回事?”

杨帆脸上终于有了笑意。

“三爷消息倒是灵通。”

他抿了口茶,压低声音道。

“封贡州不是俺答割地,是双方共管。我在那设了互市,用茶叶、丝绸换他们的马匹皮毛。”

“哟呵!”

李三爷一拍大腿。

“这不就是拿糖豆骗小孩吗?”

“不止。”

杨帆眼中闪着精光。

“我在互市安插了学堂,教鞑靼人说汉话、写汉字。十年之后,他们的孩子会以为自己是半个汉人。”

老道终于露出了笑意。

“好个以商化胡之计。若能成,至少保二十年太平。”

“二十年足够我做很多事了。”

杨帆望向南方,眼神渐冷。

“江南那些蛀虫,也该清理清理了。”

老道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李三爷连忙给他拍背。待咳声稍止,老道喘息着问。

“大同那边...代王如何了?”

杨帆神色一黯。

“代王殿下...变了很多。”

他回忆着那个曾经昏聩的藩王如何在城破之际挺身而出,又是如何在得知王妃死讯后一夜白头...

“他清醒了。”

杨帆轻声道。

“可惜太迟了。”

老道长叹一声,浑浊的眼中泛起泪光。

“皇家的事...说不清啊。”

李三爷不耐烦地敲敲桌子。

“说正事!饶阳王那龟孙子到底怎么回事?”

杨帆眼中寒光一闪,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小心地打开。

“三爷请看。”

纸包里是几封泛黄的信件。

最上面一封盖着严府的火漆印,第二封印着饶阳王府的徽记,第三封...竟画着一朵白莲!

“这是...”

李三爷倒吸一口凉气。

“严世蕃给俺答的密信,饶阳王与鞑靼人的往来,还有...”

杨帆指着那朵白莲,声音冷得像冰。

“白莲教与饶阳王的勾结。”

老道枯瘦的手颤抖着拿起信件。

“秋高马肥之日,当引兵至居庸...好大的胆子!”

他猛地咳嗽起来,枯瘦的胸膛剧烈起伏。

李三爷一把抓过第二封信,铜铃般的眼睛越瞪越大。

“借道阴山,共分燕云?这他娘的是要裂土封王啊!”

“不止如此。”

杨帆冷笑一声,指尖点着第三封信上的白莲。

“白莲教在山西的香堂,全是饶阳王的私产。那些弥勒降世的谣言,就是从这里散出去的。”

老道和李三爷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虽然这些信件没有明确署名,但字里行间透露的信息足以诛灭九族。

“严世蕃...”

老道声音嘶哑。

“严阁老的儿子,为何要这么做?严家已是富贵至极...”

杨帆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发出咔咔声响。

“人心不足蛇吞象!饶阳王曾亲口对我说。”

他眼中带着痛楚。

“他说要当皇帝。”

“什么?!”

李三爷霍然站起,椅子轰然倒地。

“那日在大同监牢,他酒醉吐真言。”

杨帆声音低沉。

“他说我的变法方向错了,应该先取兵权,再联外敌。只要俺答攻破居庸关,他就能以勤王之名掌控京营...”

老道长叹一声,泪水顺着皱纹纵横的脸滑落。

“天家血脉,竟堕落至此...”

“所以您把他...”

李三爷做了个下劈的手势。

杨帆摇头。

“送进了凤阳高墙。”

他苦笑道。

“严世蕃棋高一着,让饶阳王背了所有黑锅。真正的幕后黑手,现在还在严府赏花饮酒呢。”

烛火突然爆了个灯花,室内骤然一亮。

老道布满老年斑的表情决绝。

“皇族不改制,严党就会一直找替罪羊。长此以往,天下必乱!”

“师父的意思是...”

杨帆眼中重新燃起光芒。

“老朽要亲自走一趟宗人府。”

老道起身,佝偻的背脊竟显出几分挺拔。

“这把老骨头,也该动一动了。”

李三爷搓了搓手,故意岔开话题。

“先不说这些糟心事。杨小子,你信里提的火铳是怎么回事?”

提到火铳,杨帆眼中立刻有了神采。

“三爷不知,那火铳在大同城头一响,鞑子骑兵人仰马翻!”

他兴奋地比划着。

“三十步内能破重甲,五十步可杀无防护之敌。我已经命工匠日夜赶制,三个月内要装备两千杆!”

“两千杆?”

李三爷有些震惊。

“那得多少银子?”

“值!”

杨帆斩钉截铁。

“等平定倭寇,我还要在沿海建炮台。到时候。”

“等等!”

老道突然打断,浑浊的眼中精光一闪。

“你刚才说平定倭寇后?莫非还有更大谋划?”

杨帆神秘一笑,从袖中抽出一卷图纸徐徐展开。

“您二位请看。”

图纸上密密麻麻标注着工坊、矿场、商路,像一张巨大的蛛网覆盖整个北方。

“瓷器、茶叶、铁治、盐业...”

杨帆的手在图纸上跳跃。

“全面铺开产业,为交钞提举司打基础。等宝钞流通起来,银钱就能翻着跟头涨!”

李三爷倒吸一口凉气。

“你小子胃口不小!”

“不是胃口,是不得不为。”

杨帆收起图纸,神色凝重。

“严党掌控户部十几年,国库早已被蛀空。不变法,大明撑不过十年。”

屋内陷入沉默,只有烛火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老道凝视着跳动的火焰,忽然道。

“杨帆,你变了很多。”

杨帆一怔,下意识摸了摸左颊的伤疤。

那是大同突围时留下的。

“当年那个满口圣贤书的愣头青,现在...”

老道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会玩火了。”

李三爷哈哈大笑,用力拍打杨帆的肩膀。

“好!这才像样!老子早就说过,不见血的男人长不大!”

杨帆却没有笑。

他望向窗外的夜色,轻声道。

“代价太大了。”

老道敏锐地察觉到什么。

“与严嵩的对立已经到了白热化?”

杨帆收回目光,声音平静得可怕。

“他现在动不了我,我也扳不倒他。但下一次交手...要么他死,要么我亡。”

老道枯瘦的手突然抓住杨帆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记住,无论多难,活着回来。”

次日,杨帆看着手中的密信。

“江南奴变...”

杨帆低声念出这四个字。

信中的内容远比朝廷邸报所载更为严峻。

南浔、松江一带的奴变已成燎原之势,而按察使殷正茂正准备以雷霆手段镇压。

张居正在信中隐晦地提醒,此事背后恐有蹊跷,殷正茂乃高拱举荐之人,此举怕是冲着变法而来。

“好一招借刀杀人。”

杨帆冷笑一声。

他转身回到书案前,铺开一张信笺,蘸墨挥毫:

“吴明、吴亮二位贤弟:江南奴变事急,殷正茂欲行镇压,此乃高拱设局,意在败坏变法名声。望二位速往劝阻,务必保全奴民性命...”

墨迹未干,杨帆又抽出一张纸,这次是写给海瑞的。

这位以刚直著称的清官,或许能为奴民发声。

写完两封信,杨帆唤来心腹家仆。

“速将此二信以最快方式送出,不得有误。”

家仆领命而去,杨帆却仍坐立不安。

这场风波看似起于江南,实则根在京城。

高拱与张居正虽同为清流,却早已势同水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