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蹲在新划出来的地界边上,手里捏着根树枝在地上画着圈。!j+j·w\x¨c¨.,i¨n^f-o.
旁边几个穿着短打布衣的汉子正挥着锄头刨土,铁锨铲过草根的“咔嚓”声混着汗水落地的滴答响,在晨雾里织成一片实在的响动。
“东家,这地基线得再往南挪两尺,昨儿量的时候发现胡家老宅的西墙根有点歪,怕往后起了厂子受影响。”
管事的老周扛着木尺走过来,额头上的汗珠子顺着皱纹往下滚。
李明头也没抬,树枝在地上划出道弧线:
“挪,都按规矩来。玩火药的地儿,差一分都不行。”
他嘴上说着,眼睛却瞟向不远处那片荒草萋萋的宅院。
胡惟庸的旧宅如今只剩断壁残垣,青砖缝里长出的蒿草比人都高,远远看着像头蹲伏的野兽,只是皮毛早已斑秃。
选在这儿旁边建厂,李明心里头自有盘算:离着自己的住处远,安全;挨着罪臣老宅,就算将来出点啥动静,也能拿“镇邪”当由头搪塞过去。
“东家,这国营厂的事儿,您真应下了?”
老周蹲下来,压低了声音:
“您这次怎么了?平日里不都是听说您最烦那些朝廷的人嘛?这什么狗屁的军火局,管事儿的都是朝廷派来的,您掺和进去,怕是少不了麻烦啊!”
李明把树枝往土里一插,拍了拍手上的灰,咧嘴笑了:
“麻烦?老周啊,你见过钱扎手的吗?朝廷给银子,让咱挂个名管事儿,又不用担惊受怕掉脑袋,这等美事上哪儿找去?”
张老爷不愧是张老爷,主意才刚刚报上去没几天,上面就已经有旨意下来了。_卡?卡^晓*说·罔. ~吾,错¢内~容¢
军火局可以设立,而且不在六部的管辖范围之内,是内阁的编外单位。
编外,就是给钱,但不管事儿,只会派专人来监督账目。
看起来,那个狗日的老张头,应该是把他李明贪财的事情也给报上去的……
不过,无所谓,这样正好。
李明最讨厌的就是给朱元璋当官,现在正好,又能拿朝廷的钱,还是个编外的白身,没品没级,好处拿了,责任却轻飘飘地隔着层皮。
这种好事,那怎么能不干呢?
正说着,一个敦实的身影从胡同那头跑过来,阿雄手里拎着俩刚挖出来的红薯,脸蛋跑得通红:
“大哥!隔壁的二婶让我来看看,地基打得咋样了!她说饭都准备好了,就等你这边停手炒菜了!”
他把红薯往李明手里一塞,眼睛亮晶晶地瞅着工地上忙碌的人影,“哇,这么多人干活呢!这厂子估计很快就能够建好了吧?”
李明擦了擦红薯上的水,啃掉皮咬了一口,甜津津的汁水溢开:
“这种事不能够着急,但凡是和军火有关的东西,一定要谨慎谨慎再谨慎。′咸,鱼+墈·书+ \毋^错.内!容?”
他指了指胡惟庸老宅的方向:
“看见没?学着点!这种危险的东西就不能弄在自己家!就盖在那旁边,省得火药蹦跶到咱自家院子里。”
阿雄挠了挠头,嘿嘿笑了两声:
“我就知道大哥最厉害了,只要是能帮国家的事儿,你肯定不嫌麻烦。”
“欸——”李明拉长了调子,伸手在阿雄脑门上弹了个响指,“话可不能这么说。麻烦肯定是麻烦的,你看这划地皮、招人、打地基,哪样不费脑子?”
他啃了口红薯,含糊不清地说,“不过啊,这唇亡齿寒的道理不能不懂。大明要是好了,咱们这些小百姓才能跟着过好日子,大明要是亡了,咱们也得跟着受苦,你说对不对?”
阿雄乖巧地点点头,目光忽然落在远处工人们正在立的界碑上,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皱起眉头:
“大哥,咱们李家庄的扫盲班办得那么好,好多叔伯都能看懂告示了,为啥不跟朝廷说,让全天下都学呢?那样大家不都能明白道理了吗?”
李明愣了一下,抬眼看看阿雄纯真的脸,忽然笑了。
他拉着阿雄在田埂上坐下,把剩下的半块红薯递过去,慢悠悠地说:
“孩子,你还小,有些事儿不懂。在咱自己庄子里教大伙儿识字,那是咱自个儿的事儿,没人说啥。可要是拿到外面去,让全天下都学……”
他顿了顿,指了指自己的脖子,“你大哥我这脑袋,怕是就要被盲扫了。”
“盲扫?”阿雄瞪大了眼睛,“那是啥?”
“就是被人当靶子打呗。”李明叹了口气,捡起块小石子丢进旁边的水渠里,“你想啊,要是天下人都识了字,都能读书考学,那那些世世代代靠着读书当官的门阀世家该怎么办?他们手里的知识就是权力,就是钱袋子。咱们把这权力分给老百姓,他们能乐意吗?”
说到这,李明掰着手指头给阿雄数:
“你看啊,那些高门大户,祖上几辈子都在朝堂里扎堆,门
生故吏遍天下。老百姓不识字,就只能听他们摆布,他们说啥是啥。可要是老百姓都懂了道理,会算了账目,谁还甘心被他们糊弄?他们的地盘、他们的官位、他们的钱,说不定都得被抢走。你说,他们能不拼了命地阻挠吗?”
阿雄啃着红薯,眉头皱得更紧了:
“可是……要是全国人都识字,国家肯定会很强啊!”
“是啊,肯定强。”李明拍了拍阿雄的肩膀,“但强的路上,得先把路上的石头搬开。那些门阀就像石头,根深蒂固,搬起来可不容易。不过这种事就不是咱们应该惦记的了,他们当官的当皇帝的惦记就行了。”
就在这时,胡同的另一头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李明警觉地回头,却什么都没看到,只看到一只老黄牛从不远处的胡同口哒哒哒的走过来。
看到老黄牛,李明这才放心的过回头。
两道身影隐在路旁桑树的阴影里,一个穿着常服的中年男子和一个青衫青年,正远远地望着这边,脸上带着几分惊讶,又有几分深思。
正是朱元璋和朱标。
他们本是听说国营军火局动工,特意微服过来看个究竟,没想到刚到这边,就听见了李明和阿雄的这番对话。
朱元璋捏着胡须的手指微微收紧,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
他知道李明聪明,却没想到这小子对门阀的厉害关系看得如此透彻,甚至能用“唇亡齿寒”、“盲扫”这般直白又犀利的话点破要害!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呀……
朱标则是一脸欣慰,又带着点后怕。
欣慰的是李明果然是可用之才,后怕的是若真如李明所说,推行扫盲背后牵扯的利益纠葛如此凶险,那他之前想的确实太简单了。
“这混账小子……”朱元璋低声嘀咕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在骂还是在夸,“倒是把这世道看得明白。”
朱标点点头,目光落在李明依旧在跟阿雄耐心解释的侧脸上,忽然觉得,或许父亲说得对。
对付那些老狐狸,还真得靠李明这样“阴损”又通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