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雄啃完最后一口红薯，手指蹭了蹭嘴角，望着李明身后渐渐成型的厂房地基，忽然仰起头问道：
“大哥，那要是除掉了这些门阀，让老百姓都认字，大明是不是就能天下无敌了？”
他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只是眼神之中却多了一些成年人的深沉。\暁?税_宅￠ ,更+欣~罪_全^
躲在桑树阴影里的朱元璋闻言，捏着胡须的手指猛地一紧，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朱标。
父子俩交换了一个眼神，朱标眼中闪过一丝期待，而朱元璋则微微眯起了眼。
这也正是他想问的话。
推行扫盲、削弱门阀，确实是强国的必通之路，但问题是，这条路时至今日，都没有任何一个朝代能够彻底的走完，也就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知道，那之后到底是什么样的天下。
李明却只是蹲在地上，用树枝在泥土上随意划着圈，闻言嗤笑一声：
“天下无敌？哪有那么容易。”
他抬起头，目光掠过远处胡惟庸老宅的断壁残垣，语气忽然沉了下来，“大明的敌人，可不止门阀这一个。”
“还有谁？”阿雄瞪大了眼睛，连一旁屏息倾听的朱元璋和朱标都竖起了耳朵。
“第一个，是天。/l!u~o-l￠a+x!s_..c¨o^m/”
李明放下树枝，指了指头顶的天空，“当然了，我说的不是什么玄之又玄的老天爷，而是气候。”
他顿了顿，看着阿雄困惑的表情，继续解释：
“你记不记得去年的大旱和蝗灾？这些天灾一来，地里颗粒无收，就算老百姓都识了字，能算出账本，也变不出粮食来。北方草原闹了灾，鞑子就得南下抢咱们的；南方发了洪水，百姓就得流离失所。这玩意是老天爷说了算，人力难违，是刻在骨子里的威胁。”
朱元璋的脸色微微一变。
他出身底层，最懂天灾对百姓的摧残有多致命。
当年红巾军起义，不就是因为天灾人祸逼得百姓活不下去吗？
这确实是历朝历代都绕不开的坎。
李明眼神逐渐低沉：
“更要命的是，我们大明，还处于一个很尴尬的阶段，这个阶段的大明，无论是和元朝相比，宋朝相比还是和更前面的唐朝相比，都要比之前更冷了一些，而且气候的变化也要更多了一些，这就导致旱涝灾害频发，大明自然也就要更加脆弱。”
“第二个，”李明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冷意，“还是人。!如^蚊,惘? !免`废/岳?独.但不是某个具体的人，而是门阀这个玩意儿。”
他用树枝重重地在地上划了一道，“你以为除掉了眼下这些世家大族，就万事大吉了？错了。只要知识和权力能带来利益，就总会有人想垄断它们。汉朝有豪强，唐朝有士族，宋朝有文官集团，元朝……就算是马背上的天下，不也得靠色目人管账吗？这不是某个朝代的问题，是人性的问题。”
阿雄听得呆住了。
他看着李明，忽然感慨道：
“大哥，你懂的真多，比县太爷还厉害，简直是当官的好材料。只是可惜啊，你好像真的很讨厌陛下……”
“打住打住。”
李明赶紧摆手，脸上也是有几分无奈：
“谁跟你说我不愿意当官全是因为那老头子？”
阿雄扯了扯嘴角：
“大哥，那好歹也是咱们的皇帝啊，你能不能不要张口闭口老头子啊？”
“他不老吗？叫他老头子又如何？反正他也不在意一个小屁民的不敬，朱元璋这人，跟关云长有点类似，傲上不辱下，对于那些官吏他很刻薄，但对老百姓还是很好的，只不过这并不是我不当官的原因……至少不是全部。”
李明也扯了扯嘴角：
“就算没有他，我也懒得往那朝堂里钻。你知道朝堂上坐着的都是些什么人吗？哪家不是世代簪缨的大族？哪家没有门生故吏满天下？我去了，不是羊入虎口吗？”
说到这，他拍了拍阿雄的肩膀，“王朝可以换，皇帝可以换，但这些门阀总能找到法子活下去，继续垄断知识、垄断官位、垄断钱袋子。我讨厌的，是他们这副无论怎么改朝换代，都能把根扎进权力里的样子。”
桑树阴影里，朱元璋的眉头拧成了疙瘩。
他自诩看透了人心，却没想到李明一个草民，能把门阀的本质看得如此透彻。
朱标则是默默叹了口气，之前他只看到推行扫盲的好处，却没想过这背后是千年未变的困局。
阿雄更是无言以对。
他知道大哥不想当官，但还真不知道大哥不想当官的原因之中，竟然还有这么一条。
大哥他想的未免也有点太多了……
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么？真的有点可怕啊……
三人陷入了沉默，只有远处工人们劳作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可是大哥，”阿雄不甘心地追问
，“你这么厉害，难道就消灭不了他们吗？”
李明看着少年急切的脸，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几分无奈，又有几分了然：
“阿雄啊，门阀世家不是一棵树，砍倒了就没了。他们是一整片森林，根系盘根错节，你砍倒一棵，旁边的树就会把根伸过来，占了它的地方。你消灭了旧的门阀，新的门阀就会在权力和利益的滋养下长出来。你看胡惟庸倒了，难道就没有别的大臣想往上爬吗？”
“那我们该怎么办？”阿雄的声音低落下来，“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一直骑在老百姓头上吧？”
李明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目光望向京城的方向，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我们消灭不了他们，但可以压制他们。让他们的影响变得微乎其微，翻不起大浪。”
李明顿了顿，仿佛在斟酌词句，“而要做到这一点，必须保证一个东西——中央的绝对控制权。”
“中央？”阿雄似懂非懂。
“对，中央。”李明加重了语气，“对于眼下的大明来说，就是皇权。”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你想想，要是皇权不够强，朝堂就会被门阀把持，他们就会用手里的权力制定对自己有利的规矩，把老百姓死死按在底下。只有皇上的权力够大，能压得住这些世家大族，才能推行扫盲、开办新科举、把知识和机会分给更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