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风声未止,京中已起波澜。
萧府内,一夜之间人心尽散。萧念的失势犹如惊雷落地,朝廷彻查未了,便已有三名旧部上缴兵印,投向新主。府中下人更是如潮退,昔日奉他如王的景象,瞬间土崩瓦解。
最难堪的,是萧辰。
他原以为父亲是英雄,是兵家传人。自幼,他便以“将门之后”自居,将那位庙中之人视为耻辱之源。
但那日,他亲耳听见朝堂之上,御前证据如山,父亲三言不辩,丑态尽现。那一刻,他眼中的神像彻底崩塌。
更糟的是,夜归之后,他无意间从旧书房中翻出那本所谓“萧氏兵法”,却赫然发现书角的一页批注,是另一人之手。
那字迹——他认得,是萧逸的。
那一夜,少年披着斗篷,独自逃出府邸,跪在镜澄庙外,寒风猎猎,一跪便是整夜。
庙门紧闭,灯火昏黄。
“你说过,我若学兵法,能保家卫国……可那兵法,是你写的……”
“我骂你是废物,说你配不上我娘,我……我错了……”
清晨第一缕曦光落下,庙门轻响,萧逸披衣而出。
他望着面前泪流满面的少年,沉默片刻。
“你既知错,便守孝三年。”萧逸道,“莫再言姓萧。”
萧辰一怔,泪水再涌:“你是我亲爹啊!”
“我从不生你,也不教你,更不毁你。”
他抬眼望着庙檐,声音淡漠如水,“你不是我的耻辱,但我不想再被你辱一次。”
那一瞬,少年仿佛被活活剜了心,跪倒在青砖之上,痛哭不已。
……
而另一边,段红雪也终于坐不住了。
她的娘家因与将军府深绑,如今亦遭牵连,商路被封、父亲罢职,昔日风光尽失。昨日还高坐于宴中,今日连下人都敢冷言冷语。
她身着素衣,面容憔悴,怀中紧攥着三年前那封未曾烧尽的“放妻书”残页,跪在萧逸所居偏院外,低声哭求。
“逸哥哥……红雪知错了。”
“是我错信了权贵,是我怕连累家族,是我自私,可我真的、真的从没想过伤你性命。”
“我们青梅竹马,我为你育子十年,你怎忍心就此断绝……”
她说到一半,声音早已哽咽,眼角的泪水滴在残页上,晕出一圈圈黄渍。
门吱呀一声开了。
萧逸步出门前,神色冷淡。他的眼中,没有愤怒,没有悲怨,只有无尽的沉静。
“你跪的,是段红雪?”
段红雪抬头,眼中一瞬亮起。
却听萧逸继续:“三年前庙前一纸,段氏于我,已死。”
他走近两步,目光落在那残页之上。
“那时我写下‘放妻书’,以为你会生气,会撕毁,会哭闹,甚至会骂我不仁。”
“可你只是冷冷拿着它,然后转身,回了将军府。”
“从那一刻起,你就不是我妻。”
段红雪颤声道:“我怕……我怕你会死,怕皇命难违,怕连累全家……”
“你怕的,是失势,是旁人眼中的不堪。”萧逸声音更淡,“你不是怕我死。你是怕跟着我,一起死。”
她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我曾那么爱你啊,逸哥哥……”
萧逸看着她,忽然轻轻一笑,那笑意不带任何温度。
“可你爱的是意气风发的我,是将军府世子的我,是那个能让你娘家富贵腾达的我。”
“你从未爱过,被你一脚踹进佛门、三年未归、衣不遮体、饿病缠身的我。”
段红雪扑上去,想要拉住他的衣袖:“逸哥哥,不要这样……我们还有辰儿——”
“辰儿?”萧逸停步,低头,“他在庙门外跪了一夜,却不是为你求情。”
他淡淡道:“他跪的是错。他拜的,是兵书上那一笔我的字。”
“你养大的,是将门的草包;我教出来的,是知耻的男儿。”
话落,转身而去。
段红雪眼前一黑,终于晕厥在地,仆人惊呼,然无人敢扶。
她曾盛极一时,如今却倒在最不堪的一幕中,被风吹散发髻,狼狈不堪。
……
庙中,柳映雪静静坐在院角,看着满院落叶飞舞。
萧逸走来,坐在对面,眼神疲惫。
“她昏过去了。”柳映雪淡淡道。
“我知。”萧逸捧起茶盏,手指却微颤。
柳映雪看了他一眼,终究还是说:“你毕竟曾……”
“我曾心动,曾深情。”萧逸打断她,语气如刃,“但那一纸放妻书,是我赎尽恩怨的凭证。”
“我不会后悔,也不会再留情。”
柳映雪没说话,只将他的茶换成热的,慢慢推到他面前。
片刻后,她轻声道:“萧辰他……还跪着。”
萧逸轻笑,眼中却有难掩的疲惫。
“他跪的是自己走错的路。他若能一夜思过,不许我原谅,也不必我认。”
“我萧逸,不欠谁爹,也不欠谁夫。”
……
夜深了,庙外风雪渐起。
而庙中灯火通明,照见他亲手写下的一页短文:
“断情书,断前缘,不负来世冤债。”
而那句最后的落款,是:
“镜澄,手断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