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三更,白沙岭冷风如刀,营地四周,一片死寂。
忽然,一阵诡异的骨哨声自远处传来,如哭似笑,直钻人心。值夜兵卒猛地惊醒,只觉胸腔发紧,尚未呼喊,已软倒在地。
“快——警报!”一名校尉拔剑嘶吼,然而话音未落,漫天黑雾已翻卷而至!
那不是寻常雾气,而是乌色毒烟,夹带咒骨残片,一经吸入,瞬间血液逆流、五感失调。数千兵卒在惊骇未定中痛苦抽搐,倒地挣扎,竟在片刻间骨肉腐烂,化为面目狰狞的尸奴!
“咒骨毒雾——是毒派‘骨影真人’亲至!”谢玄面色骇然,猛地拉起警钟。
一时间,整个白沙岭营寨烽火齐燃,战鼓如雷。
帅帐之中,萧逸披盔执剑,第一时间走出营门,浓烟滚滚之间,只见敌军仿佛从地底生出,无声无息地踏入军营。
夜空之下,一道人影踏骨而来,身后黑袍随风舞动,其身影扭曲而诡异,披着层层白骨面具。
“骨影真人……”
他站于毒阵正中,身下是一具具僵尸化的兵卒正在撕咬残躯,声音沙哑:
“靖毒使?我以百骨换一命,今日,只取你三万人,祭我‘幽泉大阵’第一环。”
话音一落,咒骨齐动!
那些倒地兵卒在无声中爬起,七窍流血,目光空洞,竟与敌军一同袭向己方营门!
“这是……以我兵化我兵!”副将怒吼,却挡不住数十尸兵蜂拥而至!
萧逸目光冷冽,猛然一挥长袖:“点焰阵,焚尸驱毒!”
火箭升空,东营火油洒下,数十座尸兵扑入火海,惨叫声不断。
但他们如同不惧生死,身陷火焰仍步步前逼!
远处,柳映雪披战袍而来,刚欲冲锋,一名士卒却忽然扑倒在她脚边,口中喷血。
“毒气已穿透风罩!这是……混合型咒毒!”谢玄暴喝,“所有人退至后阵,放弃前营!”
“萧将军,不能再守,得立刻……哎!”
他猛地回头,只见萧逸已自前阵一跃而下,直入尸潮之中,所向披靡!
“封锁后营通道——今日若破不了阵,此地,便成葬骨丘!”
柳映雪并未退至后阵。
她知萧逸不会退,那她也不能。
她回头看了谢玄一眼,神情冷静得可怕:“他若身陷其中,我岂能独活。”
话音未落,她纵身跃入焚烧残营之间,一剑斩断尸奴之臂,毒焰撩起,她身影被黑雾吞噬——
“柳将军!”谢玄大惊。
可再追上时,她已消失在战阵深处。
毒雾翻滚中,萧逸正奋力挥剑,将一队尸兵逼退,却忽然察觉身后气息异动,猛地转身。
却不是敌人。
是她。
她的身影从黑雾中跌出,嘴角溢血,脸色如纸,胸前战袍已被一丝紫黑毒纹透染。
“你疯了!”萧逸扑上前,将她抱入怀中。
柳映雪轻笑:“你能拼命,我便不能?”
“你中毒了。”
“我知道……你救我。”
声音低到几不可闻,却像一根针,刺进萧逸心底。
他咬牙不语,将她护入怀中,顶着漫天咒骨与尸毒,向后方冲杀而去。
“开阵!焚骨解蛊!”他一声暴喝。
谢玄早已布置好的焚骨大阵瞬间点燃,十二根药香巨柱贯穿营地四角,火焰升腾,烈焰中夹杂金石粉与血引香,瞬间搅动毒雾气流。
“布阵了结?可笑!”骨影真人立于万尸之上,掌中握骨幡一挥,仿佛夜幕落下,整片天空一瞬黑暗!
“你焚我骨?我便夺你魂!”
大阵骤然失控,毒气逆流,鬼哭声四起。
谢玄大惊:“不行,这不是百骨阵,是幽泉第二门……‘摄魂蛊界’!”
“他在转阵,欲以死人魂魄操控整片战场!三镇都要沦陷!”
而此刻,萧逸抱着柳映雪,身披重甲,如负千钧,从毒阵中一步步踏出,脚下遍是尸骸火炭,面上却不见丝毫怯意。
“退兵,弃三镇,守七峒。”他冷声开口。
谢玄一怔:“弃了三镇?”
“守不住。”他声音低沉,“若不退,死的是全部。”
“但你——”
“她若死,活着也是死。”
谢玄这才看见,他手指在颤,额头满是冷汗,怀中女子气息微弱,几乎断绝。
这一夜,男主抱着女主,冲破毒阵,退守边域。
天亮时,三镇沦陷,尸潮如潮,重伤者三千,失踪者四千,将卒骨架不全,战地如炼狱。
朝中闻讯震怒,七道折子齐发:“靖毒使临敌溃败,有负圣恩!”
皇帝没有回复。
他只是,将手中那份《靖毒使密职调令》压入案底,半晌不语。
朝堂外,风雪初落,战火却未曾稍息。
三镇失守,西疆震动。
朝廷的反应,比毒雾更快。
一早,御史台连下三道奏折,弹劾靖毒使“擅改兵符、弃守重镇、临阵溃败”,更有言官含沙射影:
“昔日出家为僧,今又弃守如狗,此人德行不备,岂堪大任?”
有人当堂冷笑:“恐怕这靖毒使,只适合执木鱼敲钟。”
无人敢为萧逸开口。
即便当年追随他踏沙场、敬他为师的,也多在此刻沉默。战局逆转,他便成了弃子。
皇帝面色如水,未置一词。
直到谢玄带着重伤归营,呈上一样东西。
一封布满咒毒残痕的兵符副本,一纸顾怀瑾旧属副帅的供词,一封藏于断骨盏下的密令:
——“诱敌扰军,拖其步调,必令萧逸难返三镇。”
皇帝指尖一顿,神色微动。
“传顾怀瑾进宫。”
那一夜,宫灯不熄。
而七峒军帐之中,男主跪坐于柳映雪榻前,依旧未眠。
谢玄将针囊放下:“毒已封至心脉,再晚两日,她就连魂都聚不起来。”
“‘怨息毒’,不为杀人,只为诅咒。”
“杀身容易,断魂最狠。”
萧逸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抚过她掌心的薄茧,像是回忆,又像是道别。
他起身,步出营帐,一声令下:
“备纸、研墨。”
军士惊愕:“将军要书信?”
“不是信。”萧逸淡淡开口,“是血书。”
三日之内,三封血书横贯西南:
——第一封,致南疆守将,请调三千骑兵,强夺幽山毒菇,为命而战。
——第二封,致西北药师谷,动用旧识,求取焚魂草一束,代价任开。
——第三封,致宫中密院,索药火龙珠,亲送西疆,逾期视为欺君。
三封血书,字如刀锋,笔力沉重,写至末尾,他咬破指尖,以血代印,镇封文尾。
“若阻,”他在最后一笔后添上一字,“杀。”
信使连夜出发,铁骑风雪奔袭,火光不熄。
谢玄望着那三封血书,被墨香与血腥搅得呼吸一滞:“你当真……要以一己之力,震四境?”
萧逸没有回答。
他只是望着遥远的夜空,眼中映着昏黄灯火、漫天毒烟,还有一人倚剑而立的身影。
“他们夺我兵,削我权,毁我将。”
“那我便,把他们最怕的东西……还给他们看。”
“她,是我最后的命。”
“我——只求她活。”
夜雨如丝,洗不净血痕;风穿长帐,也吹不熄那道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