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百骨换一命

午夜三更,白沙岭冷风如刀,营地四周,一片死寂。

忽然,一阵诡异的骨哨声自远处传来,如哭似笑,直钻人心。值夜兵卒猛地惊醒,只觉胸腔发紧,尚未呼喊,已软倒在地。

“快——警报!”一名校尉拔剑嘶吼,然而话音未落,漫天黑雾已翻卷而至!

那不是寻常雾气,而是乌色毒烟,夹带咒骨残片,一经吸入,瞬间血液逆流、五感失调。数千兵卒在惊骇未定中痛苦抽搐,倒地挣扎,竟在片刻间骨肉腐烂,化为面目狰狞的尸奴!

“咒骨毒雾——是毒派‘骨影真人’亲至!”谢玄面色骇然,猛地拉起警钟。

一时间,整个白沙岭营寨烽火齐燃,战鼓如雷。

帅帐之中,萧逸披盔执剑,第一时间走出营门,浓烟滚滚之间,只见敌军仿佛从地底生出,无声无息地踏入军营。

夜空之下,一道人影踏骨而来,身后黑袍随风舞动,其身影扭曲而诡异,披着层层白骨面具。

“骨影真人……”

他站于毒阵正中,身下是一具具僵尸化的兵卒正在撕咬残躯,声音沙哑:

“靖毒使?我以百骨换一命,今日,只取你三万人,祭我‘幽泉大阵’第一环。”

话音一落,咒骨齐动!

那些倒地兵卒在无声中爬起,七窍流血,目光空洞,竟与敌军一同袭向己方营门!

“这是……以我兵化我兵!”副将怒吼,却挡不住数十尸兵蜂拥而至!

萧逸目光冷冽,猛然一挥长袖:“点焰阵,焚尸驱毒!”

火箭升空,东营火油洒下,数十座尸兵扑入火海,惨叫声不断。

但他们如同不惧生死,身陷火焰仍步步前逼!

远处,柳映雪披战袍而来,刚欲冲锋,一名士卒却忽然扑倒在她脚边,口中喷血。

“毒气已穿透风罩!这是……混合型咒毒!”谢玄暴喝,“所有人退至后阵,放弃前营!”

“萧将军,不能再守,得立刻……哎!”

他猛地回头,只见萧逸已自前阵一跃而下,直入尸潮之中,所向披靡!

“封锁后营通道——今日若破不了阵,此地,便成葬骨丘!”

柳映雪并未退至后阵。

她知萧逸不会退,那她也不能。

她回头看了谢玄一眼,神情冷静得可怕:“他若身陷其中,我岂能独活。”

话音未落,她纵身跃入焚烧残营之间,一剑斩断尸奴之臂,毒焰撩起,她身影被黑雾吞噬——

“柳将军!”谢玄大惊。

可再追上时,她已消失在战阵深处。

毒雾翻滚中,萧逸正奋力挥剑,将一队尸兵逼退,却忽然察觉身后气息异动,猛地转身。

却不是敌人。

是她。

她的身影从黑雾中跌出,嘴角溢血,脸色如纸,胸前战袍已被一丝紫黑毒纹透染。

“你疯了!”萧逸扑上前,将她抱入怀中。

柳映雪轻笑:“你能拼命,我便不能?”

“你中毒了。”

“我知道……你救我。”

声音低到几不可闻,却像一根针,刺进萧逸心底。

他咬牙不语,将她护入怀中,顶着漫天咒骨与尸毒,向后方冲杀而去。

“开阵!焚骨解蛊!”他一声暴喝。

谢玄早已布置好的焚骨大阵瞬间点燃,十二根药香巨柱贯穿营地四角,火焰升腾,烈焰中夹杂金石粉与血引香,瞬间搅动毒雾气流。

“布阵了结?可笑!”骨影真人立于万尸之上,掌中握骨幡一挥,仿佛夜幕落下,整片天空一瞬黑暗!

“你焚我骨?我便夺你魂!”

大阵骤然失控,毒气逆流,鬼哭声四起。

谢玄大惊:“不行,这不是百骨阵,是幽泉第二门……‘摄魂蛊界’!”

“他在转阵,欲以死人魂魄操控整片战场!三镇都要沦陷!”

而此刻,萧逸抱着柳映雪,身披重甲,如负千钧,从毒阵中一步步踏出,脚下遍是尸骸火炭,面上却不见丝毫怯意。

“退兵,弃三镇,守七峒。”他冷声开口。

谢玄一怔:“弃了三镇?”

“守不住。”他声音低沉,“若不退,死的是全部。”

“但你——”

“她若死,活着也是死。”

谢玄这才看见,他手指在颤,额头满是冷汗,怀中女子气息微弱,几乎断绝。

这一夜,男主抱着女主,冲破毒阵,退守边域。

天亮时,三镇沦陷,尸潮如潮,重伤者三千,失踪者四千,将卒骨架不全,战地如炼狱。

朝中闻讯震怒,七道折子齐发:“靖毒使临敌溃败,有负圣恩!”

皇帝没有回复。

他只是,将手中那份《靖毒使密职调令》压入案底,半晌不语。

朝堂外,风雪初落,战火却未曾稍息。

三镇失守,西疆震动。

朝廷的反应,比毒雾更快。

一早,御史台连下三道奏折,弹劾靖毒使“擅改兵符、弃守重镇、临阵溃败”,更有言官含沙射影:

“昔日出家为僧,今又弃守如狗,此人德行不备,岂堪大任?”

有人当堂冷笑:“恐怕这靖毒使,只适合执木鱼敲钟。”

无人敢为萧逸开口。

即便当年追随他踏沙场、敬他为师的,也多在此刻沉默。战局逆转,他便成了弃子。

皇帝面色如水,未置一词。

直到谢玄带着重伤归营,呈上一样东西。

一封布满咒毒残痕的兵符副本,一纸顾怀瑾旧属副帅的供词,一封藏于断骨盏下的密令:

——“诱敌扰军,拖其步调,必令萧逸难返三镇。”

皇帝指尖一顿,神色微动。

“传顾怀瑾进宫。”

那一夜,宫灯不熄。

而七峒军帐之中,男主跪坐于柳映雪榻前,依旧未眠。

谢玄将针囊放下:“毒已封至心脉,再晚两日,她就连魂都聚不起来。”

“‘怨息毒’,不为杀人,只为诅咒。”

“杀身容易,断魂最狠。”

萧逸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抚过她掌心的薄茧,像是回忆,又像是道别。

他起身,步出营帐,一声令下:

“备纸、研墨。”

军士惊愕:“将军要书信?”

“不是信。”萧逸淡淡开口,“是血书。”

三日之内,三封血书横贯西南:

——第一封,致南疆守将,请调三千骑兵,强夺幽山毒菇,为命而战。

——第二封,致西北药师谷,动用旧识,求取焚魂草一束,代价任开。

——第三封,致宫中密院,索药火龙珠,亲送西疆,逾期视为欺君。

三封血书,字如刀锋,笔力沉重,写至末尾,他咬破指尖,以血代印,镇封文尾。

“若阻,”他在最后一笔后添上一字,“杀。”

信使连夜出发,铁骑风雪奔袭,火光不熄。

谢玄望着那三封血书,被墨香与血腥搅得呼吸一滞:“你当真……要以一己之力,震四境?”

萧逸没有回答。

他只是望着遥远的夜空,眼中映着昏黄灯火、漫天毒烟,还有一人倚剑而立的身影。

“他们夺我兵,削我权,毁我将。”

“那我便,把他们最怕的东西……还给他们看。”

“她,是我最后的命。”

“我——只求她活。”

夜雨如丝,洗不净血痕;风穿长帐,也吹不熄那道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