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西北战线传来连番鼓角。
七峒军已于当午主动弃守两道防线,连连溃退。毒军趁胜猛攻,破三垒五哨,一路推进百里,直逼青墨谷前线。
骨影真人在夜帐中把玩着一节枯骨权杖,轻声冷笑。
“这便是中土的‘靖毒使’?也不过如此。”
“佯败之计而已。”炎如夜淡淡开口,眉宇高傲,披甲而坐。
他是毒派太子,一手掌兵,原本并不相信眼前的顺利,“若我为萧逸,此时必设伏。”
骨影真人却嗤笑一声:“那你可知,死人不会设伏。”
“百骨蛊阵下,魂魄尽囚,此界已无他退之地。”
而这时,远在西营另一端。
萧逸立于战图前,一双眼冷如残月。
“计入镜澄第三策,启。”
谢玄眼神凝肃,将早已密封的锦囊一一展开,铺于灯下。
“第一重影兵,南道回阵。”
“第二重火障,引敌断退。”
“第三重尸魂归魄,以敌尸奴,返制其毒。”
“第四重幻障,以音控形,迷惑耳识。”
“第五重……”
“以我军衣甲伪装尸兵——反其道而行之!”
“以毒之法,破毒之军!”
此言一出,军帐之中众将士皆色变。
“将军,真要……用敌人尸体?”
“用尸,不是污身,是护命。”萧逸神色沉稳,语如霜落,“他们用我将士之魂炼蛊,我便让这蛊,吃回他们自己。”
……
青墨谷前线,毒军于深夜发起奇袭,却猛然陷入“鬼道裂壑”,夜火腾起,惨叫连连。
尸奴如林,竟反冲己阵。
“怎么回事!那是我们的……”毒军前锋统领骇然叫出,下一瞬一柄长戟刺穿了他的后心,尸奴回首,五官尽毁,却披着自己同袍的盔甲!
“这是……魂蛊反噬!”
营火之中,萧逸踏月而出,黑甲披身,一剑挑开尸潮。
他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冷漠和精准算计。
“毒人不配谈仁义。”
“尸奴,也能杀敌。”
“这是你们开的杀局——那便由我来收场。”
夜战平息,天色未亮。
黑血仍在青墨谷中渗入泥地,尸奴残骸层叠如山,蛊虫四散欲逃,却被谢玄亲自布下的封灵药阵尽数炼化。
柳映雪自营帐中醒来,眼前昏沉一片,脑中仿佛有千针钻刺。
她睁眼的刹那,一道身影已俯身至前,一手探脉,一手握剑。
是萧逸。
“醒了。”他声音沙哑,却小心压低,生怕惊扰她的气息。
“你……伤了。”她想抬手,触他的脸,却被他轻轻按回。
“我没事。”他握住她的手,极轻,“只是……怕你不醒。”
柳映雪唇角微颤,似乎想笑,却忽然身子一震,整个人猛地弓起!
“映雪!”
萧逸脸色剧变,连忙将她抱入怀中。只见她唇间溢血,指尖泛黑,一缕黑丝自颈脉翻腾而上!
谢玄及时赶至,见状怒吼:“退开!是毒蛊激发旧创——她以前的毒,被引了出来!”
他手起三针,一针定脉,一针封气,最后一针落在胸口“膻中穴”。
柳映雪痛得几乎要昏死过去,却死死咬着唇,一声不吭。
血,从唇角流下,又从掌中滑落。
谢玄脸色愈发难看。
“这毒我原本以为已解,但现在看,她旧年所受‘心蛊’未除,这一战里被骨影真人下的咒蛊正是同源……这毒,是为她量身而制!”
萧逸缓缓抬头,眼底如死灰堆火,冷意如冰泉。
“所以……这场战,是冲着她来的。”
谢玄摇头,却只说了句更惊人的话:
“不,是冲着你来的。”
“她,是你最不能失去的人。”
“他们若杀你不能,就毒她而崩你心志。”
……
萧逸缓缓将柳映雪抱起,放入药阵之中,目光一寸寸看过她眉眼、唇角、血痕。
她依旧昏迷,却仍皱着眉。
那一瞬,谢玄看到——
镜澄三年来不动如山的眉眼,第一次颤了。
他失控了。
萧逸走到谢玄身前,沉声问:
“她……可还有救。”
谢玄不答,只是看着他,一瞬后点头:“三味药,缺一不可。”
“炎芝草,金鸢骨,忘魂花。”
“我只问一句——”萧逸闭眼,“不管代价多大,能不能救她?”
谢玄咬牙:“若是三样齐全,或许能保命——但……”
“她体内毒蛊已入骨髓,连魂脉都已染毒。”
“命,能保;魂,不稳。”
“若拖至七日之后,她或可睁眼,却再不认你。”
……
药阵之外,萧逸转身而出,披甲戴剑,一步步走回营前帅帐。
那一夜,他未言未动,只在灯下取出那封早已封存的血令信笺。
红纸黑字,签于兵部与东南将署。
他点燃香火,写下三道血书——
第一封,致南疆老帅柳临川,求借炎芝草,限三日送抵。
第二封,致东海韩家,请取金鸢骨,取其镇海古墓中封存之骨,生死无论。
第三封,递往旧部隐署。
“搜西北,探西域,七日之内,带我忘魂花;若有人拦,屠城为限。”
……
谢玄远远看着,望着他伏案写字,笔锋如刀,指节隐渗血痕。
那一刻,他忽而明白了。
从三年前的镜澄庙,到今日的靖毒使。
这世上,最狠的从不是敌人——
是他自己。
营帐深夜,寒意入骨。
谢玄刚布下药阵,汗水未干,忽听“啪”地一声——
是酒盏碎裂。
他抬头,只见萧逸一掌打落案前瓷盏,酒香混着血气,渗入残碎陶片。
“查。”萧逸语气冷得像结冰的刀,“给我查——是谁把这蛊引进中原的。”
“是毒教余孽也好,是朝中叛党也罢。”
“若有源头,给我名字。”
“若查不出——”
他眼神一顿,看向帐外漫天雪夜:
“那便屠一座城,问谁应死。”
谢玄低声道:“你疯了。”
萧逸不应。
他只是走到柳映雪床前,蹲下身来,轻轻替她掖好被角,指腹划过她掌心那点乌青毒痕。
他平静道:“她身上那道伤,是三年前你给她缝的。”
“你说,若她死了,我该问谁要命?”
谢玄闭了眼:“你该问我。”
“我问她。”萧逸轻语,“但她不会答我。”
“她只会笑,说不怪我。”
“可我……不信。”
……
风雪渐疾,帐外传来将士点兵声。
谢玄欲劝,却终究说不出口。
只听萧逸沉声下令:
“传我令——”
“东镇军,西防营,江北义军,北地旧部,全数调令南下,归于靖毒统属!”
“谢玄随军。”
“柳映雪,不许动她一针一线,直到三味药到手。”
“还有——”
他看向军帐后侧,一枚早年随身之物,一柄从未出鞘的断刃。
“将那柄剑,取来。”
“若我七日不归,”他声音轻得仿佛梦呓,“便将我葬于她身旁。”
谢玄一惊,怒喝:“你这是……”
“是将死之命。”萧逸缓缓起身,眼底风霜俱冷,“但不是求死。”
“是我不想,留她一人,醒来看这人间荒凉。”
……
第三日清晨。
十道令旗并起,血书南飞。
整个西疆前线震动不已。
靖毒使萧逸,一夜之间启用五系暗线,调兵十万,明令三方追药,密使入西域,四方旧部集结。
有人说他疯了,也有人说他赌命。
可无人知,那封血书之外,他还亲手写下一行小字,藏于枕下那本佛经之内。
“我从未信佛,但若此生有神,求你——别收她。”
“她若真要走,带我一起。”
……
翌日,朝中得报。
皇帝接到第一封密折,手中折扇“啪”地一声断裂。
他冷哼一句:
“果然又是他。”
而远在皇城外的密阁内,顾怀瑾端起茶盏,嘴角一抹讥讽:“三味药、十万人,靖毒使这回,是彻底把朝廷当私兵用了。”
“好。”他眸光微转,“那便……请他用一场‘逆命’来求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