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桥贤人再次踏入琉璃坊时,离上一次已近一月。他未提前知会,张成通报时,神色间带着几分紧绷。
林琉璃在正厅见他。往日的客套寒暄,今日荡然无存。
“林夫人。”高桥贤人开口,声音不带丝毫闲谈的意味。“我上次到访,已是一月前。相信琉璃坊对我们提出的合作事宜,已有定论。”
他的直接,在林琉璃意料之中。过去这些时日,她大部分心力都耗于平息内乱,马师傅等人掀起的风波,让她焦头烂额。张成奉命暗查是谁在联络那些老匠人,进展缓慢,除了些许风声与揣测,并无实证。此刻,外部的压力再次袭来,尖锐,且不容推诿。
她看着高桥贤人。“高桥先生,琉璃坊十分看重与和津国合作的可能。”
这是她早已备好的场面话,并无实际意义。
“但是,”她继续说,“如此重大的合作,需慎重考量。坊内程序……”
“程序?”高桥贤人打断她。这两个字,他说得极短促。“林夫人人津国的耐心,并非无穷无尽。我们给予琉璃坊一个难得的机遇,期望的是更迅速的回应。”
他的视线锐利。林琉璃感到胸口一阵熟悉的压迫,近来,她已习惯这种感觉。琉璃坊的重担,它的未来,坊中所有人的生计,沉甸甸压在她肩上。
“琉璃坊家大业大,高桥先生。”林琉璃声音平稳。“任何变动,尤其是如此规模的变动,牵涉众多。老师傅们,各处管事……皆需一一商议。如此,方能确保所有决定,稳固且基于共识。”
谎言,至少部分是。所谓的‘商议’,更像是她推行新规时遭遇的顽固抵抗,遑论对外合作。但这些内情,他不必尽知。或许,他早已知晓。和津国搜集情报的手段,向来不少。
高桥贤人发出一声轻微的、近乎不屑的鼻音。“相关人等。共识。这些话,是留给那些有大把时间挥霍的人说的。林夫人,琉璃坊有这个资本吗?”
问话悬在空中。这并非简单的询问。
林琉璃想到工坊里尚未平息的怨气,老匠人们带着挑衅的眼神,张成忧心忡忡的禀报。她想到她想推行的新技艺,她设想的扩展蓝图,所有的一切,都可能因内乱而搁浅,如今,又添了这外来的逼迫。
“任何重要的决定,都需要它应有的时间,高桥先生。”她迎上他的目光。“仓促行事,于谁都无益。”
“或许。”高桥贤人的语气变了,那层本就稀薄的客气荡然无存。“但拖延,自有其代价,坊林夫人和津国已伸出了手。若琉璃坊迟疑不决,我们自然会去寻那些更愿意握住它的手。作坊众多,匠人亦不少。有些人,或许更……懂得何为机不可失。”
话已至此。赤裸裸的威胁。不仅仅是竞争,似乎还暗示着别的。
林琉璃心念急转。‘更愿意握住它的手’。他指的是琉璃坊的对手,或者,他暗示将扶植新的对手,直接听命于和津国的对手。这个念头,让她心底发寒。琉璃坊的独特地位,是它的根本。若此优势不再,价值便会一落千丈。
“高桥先生的意思是,和津国的提议,必须即刻应允,无需顾及我们内部的流程?”她问。她的问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问,迫使他亮出更多底牌。
“我的意思是,”高桥贤人一字一句,说得清晰,“和津国的耐心,不是可以无限支取的。我们需要果决的伙伴,能看清我们提供的未来,并勇于抓住它。倘若琉璃坊无法成为这样的伙伴,那么,我们会相应调整计划。”
他顿了顿,让话语的份量沉淀下来。“而调整,林夫人有时会造成……摩擦。给那些被视为阻碍的人,带来一些不乐见的后果。”
‘阻碍’。这个词,份量极重。它将琉璃坊从一个可能婉拒合作的伙伴,描绘成了和津国宏图上的绊脚石。事态已变得凶险。
林琉璃感到一丝警觉,但面上不露分毫。她不能示弱,尤其不能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