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棠和薛清沐费了一天的口舌,终于劝说徐娘子想要亲自去祭坛观礼的心思。
第二天天色未明,两辆青布马车已悄然停在醉仙楼后门。萧珩掀开车帘时,眉宇间还凝着夜露的寒气:都安排妥了,徐娘子随我的人去城外候着,我们三个去祭坛,即刻动身。
徐娘子抱着蓝布包袱钻进前车,指尖死死攥着窗棂,骨节发白。薛清沐握住她颤抖的手:徐姐姐放心,日落前定让砚儿平安回到您身边。车帘垂落的瞬间,一个崭新的布老虎从徐娘子怀中滑落——那是去年上元节,徐砚求着徐娘子给他买的,徐娘子心疼钱没有答应,昨天专门给徐砚买了个更大更好的。
马车驶向祭坛时,远处已传来鼎沸人声。越近越觉骇然——官道两侧挤满了裹着厚袄的百姓,有人甚至带着铺盖彻夜等候,呵出的白气在晨光中连成一片雾海。
简直荒唐!苏棠掀开车帘一角,脸色发白,天寒地冻的,就为看这种
姑娘有所不知。车夫压低斗笠,天师说了,待会天女祭天时会有七彩祥云,站得远了可瞧不见仙缘呐!
晨光渐盛,驱散了冬日的寒意。萧珩一早安排的家丁占了个靠前的位置,薛清沐三人挤在人群中,虽仍离祭台甚远,却能看清台上的动静。
吉时将至,祭坛四周已水泄不通。文武百官按品级肃立,朱紫贵胄依次排列。忽然鼓乐齐鸣,禁军开道,明黄华盖缓缓而来——皇帝与皇后驾到。
薛清沐踮起脚尖,只见皇帝面色苍白,神情严肃。皇后雍容华贵,凤冠上的明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在他们身后,太子一袭蟒袍,神色倨傲,目光不时扫向台下的人群。
而尤简阳——
他一身玄铁铠甲,腰间佩剑,肃立在皇帝身侧。阳光照在他冷峻的轮廓上,勾勒出一道锋利的剪影。他目光如炬,巡视着祭坛四周,却在扫过薛清沐所在的方向时,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天师、天女到——
天师与薛梦瑶并肩而立,素白道袍与淡青纱衣在风中轻扬,确有几分仙家气韵。在场百姓无不屏息,连窃窃私语都停了。
请纯阳童子——
十二名红衣童子被抬上祭台,个个面色惨白如纸,双目紧闭,小小的身体僵直不动,宛如精致的偶人。饶是薛清沐知道这是假死药的药效,此刻亲眼所见,仍觉一股寒意窜上脊背。苏棠死死掐住她的手腕,指甲几乎陷进肉里。
原本喧闹的人群霎时寂静。有妇人捂住嘴,孩童吓得往父母怀里钻。
天师展开黄绢祭文,抑扬顿挫的诵经声在寒风中飘荡。薛梦瑶闭目而立,双手合十作通灵状。她腕间一串骨铃无风自动,发出细碎的声响。
天师的祭词念了足足半个时辰,手中桃木剑舞得虎虎生风,可天空依旧灰蒙一片,莫说七彩祥云,连一丝风都不曾起。台下百姓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如潮水般蔓延。
不是说会有祥瑞吗?
该不会是
议论声未落,薛梦瑶突然浑身剧颤,猛地睁开眼睛。她面色煞白,一口鲜血哇地喷出,溅在雪白的祭台上,触目惊心。
天女!皇帝惊得从龙椅上站起,却被身旁太监慌忙扶住。
薛梦瑶踉跄几步,捂着心口颤声道:陛下臣女感应不到神灵她嘴角还挂着血丝,目光却诡异地扫过台下众人,怕是有人暗中作梗
何人如此大胆,查!给我仔细查!皇帝拍案而起,
天师上前几步,跪下恭敬说道:陛下,调查可以慢慢进行,但眼下吉时不可误!
皇帝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依天师所见,当如何处理?”
天师犹豫着还未说话,薛梦瑶虚弱地倚在祭台边,染血的指尖轻轻拽了拽天师的衣袖:天师不是还有那个法子吗
天师面露难色,皇帝疑惑地看着二人,最终在皇帝逼视下天师开口道:陛下可放童子心头血浸染圣台,以血为引,沟通天地
准!皇帝一挥龙袖,声音嘶哑却不容置疑,即刻行刑!
台下百姓哗然。有妇人捂住孩子的眼睛,胆小的已经背过身去。
禁军士兵们握着刀,却迟迟未动——士兵们沙场饮血从不畏惧,可眼前是十二个无辜的孩童啊!
尤简阳单膝跪地:陛下,当众放血恐伤仁德之名
朕要的就是这份震慑!皇帝猛地咳嗽起来,痰音里裹着疯狂,要让天下人知道,违逆天意的下场!他浑浊的眼珠转向僵立的士兵,还不动手?要抗旨吗?!
寒刀出鞘声此起彼伏。士兵们红着眼眶走向祭台,最前排的汉子手抖得几乎握不住刀。
住手!
一声凄厉的呼喊撕裂了凝重的空气。
薛清沐猛地回头看去,原本应当在城外等着的徐娘子,不知何时偷偷跑来祭坛,此刻已挤到最前排。她发髻散乱,粗布衣裳被挤得歪斜,却死死扒着禁军的刀鞘,声嘶力竭:不能放血!那是我儿啊——!
皇帝眯起浑浊的眼睛:何人喧哗?
民妇徐周氏,丈夫徐铮战死沙场,只留这点骨血徐娘子扑通跪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求陛下开恩!
皇帝面色稍霁:忠烈之后,更该体恤。他抬了抬手,祭典后自有厚赏。
民妇不要赏赐!徐娘子突然抬头,通红的眼里滚下泪来,只要我儿活着回家她颤抖的手指向祭台,他才九岁啊,他功课很好的,他还说长大了要科考,要让我过上好日子,说要是高中,他要当个清廉的好官,保护一方百姓
台下百姓骚动起来。有人开始抹眼泪,原本肃杀的场面突然多了几分悲戚。
太子突然冷笑:区区村妇,也敢阻挠祭天大典?他猛地挥手,拖下去!
人群如潮水般涌动,薛清沐拼命往前挤,却被推搡得寸步难行,萧珩死死拽住她的手腕,苏棠的哭喊声淹没在鼎沸人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