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凛深是在电话挂断的瞬间捕捉到那丝异常的。
听筒里最后传来的风声裹着几不可察的抽气声,像一根银丝勒进他突突首跳的太阳穴。
以往,无论通话时间长短,她都会见缝插针说些虎狼之词。
但这次没有,非但没有,还迫切想结束掉通话。
在办公室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今晚跟你老婆什么安排?”他拨通霍北彦电话时,拇指正反复刮擦真皮座椅上的菱形纹路。
得到“一起回老宅吃饭”的答复后,钢笔尖“咔“地戳穿了待签字的合同纸页。
办公室骤然陷入死寂。
路时曼骗他,她没有跟秦姣姣约吃饭。
明显强撑的语气,嘈杂的风雪声,急切挂断的电话,所有一切都在宣示着她的不对劲。
季凛深扯松墨蓝领带,喉结重重滚动。
记忆不受控地闪回那个慈善晚宴,她跪在瓷器碎片上卑微道歉的样子。
“查定位。”他哑着嗓子对楚启下令时,食指关节叩在桌面上,三声脆响撞碎满室死寂。
黑色轿车碾过积雪缓缓滑行时,季凛深的目光己经穿透雪幕锁住那道身影。
Led灯牌在雪地上投出冷蓝的光晕,长椅上的积雪被她蜷缩的身躯压出凹陷,大衣落满碎雪,发梢凝结的冰晶随着颤抖簌簌掉落
车窗起雾又被指腹擦出扇形澄明,隔着水痕斑驳的玻璃,终于看清她藏在围巾后的脸。
睫毛凝着霜花,鼻尖冻得通红,嘴角刚结痂的伤口被咬得再度渗血,在苍白的唇色上格外刺目。
此刻,季凛深终于窥见她包裹藏匿在最深处的真实模样。
破碎脆弱的样子像碎冰碴扎进瞳孔,疼得他呼吸骤停。
"少爷..."楚启握着黑伞的手指刚碰到门把,后座己传来砰然响动。
季凛深撞开车门的瞬间,夹杂冰碴的北风灌入车厢,胸腔里烧着团火。
“路时曼!”
“季凛深,对不起。”冷蓝的Led灯光从不远处斜切过来,将她割裂成明暗两半。
梨涡里盛着的不是往日的蜜糖,而是歉意凝成的冰锥,狠狠刺入季凛深的心脏。
季凛深解大衣纽扣的手指在寒风中发抖,羊绒混纺面料还带着体温,裹住她的瞬间腾起细白雾气。
当他俯身抄起她膝弯时,指尖触到布料下刺骨寒意,冰得血液流速都慢了下来。
"对不..."怀里的哽咽被风雪撕碎,路时曼睫毛上的冰晶融成水珠滚落。
季凛深收紧手臂将她更深地按进胸口,她额角贴着他剧烈起伏的胸膛,听见里面震耳欲聋的心跳。
车内暖气开得很足,皮革座椅蒸腾着广藿香和苦艾香氛的暖意。
路时曼仍保持着蜷缩的姿势窝在他怀里,融化的雪水在大衣上洇出深色痕迹。
身体回温,一同融化的,还有那些被低温冰冻的愧疚和自责。
“对不起,季凛深。”就像一个溺水的人,只有说对不起才能片刻呼吸。
季凛深垂眸看见她正用虎牙碾磨下唇结痂的伤口,新鲜血珠渗出来染红齿尖。
这个自虐般的动作让他瞳孔骤缩,抚在她后背的手掌猛然收紧
"你究竟在对不起什么?"他开口时才发现声带哑得厉害,喉结滚动的阴影落在她发顶。
车窗外飘落的雪片撞在玻璃上,碎成星屑般的冰晶,衬得她此刻的沉默愈发震耳欲聋。
路时曼把自己更深地埋进他颈窝,鼻尖蹭过动脉时带起战栗的涟漪。
季凛深察觉到锁骨处传来温热湿意,融化的雪水混着眼泪浸透他衬衫前襟,透过肌理烫进他血脉。
他抬手扣住她后颈,拇指摩挲着冰凉皮肤下跳动的脉搏。
良久,他才听到怀里传来闷哑的颤音:"对不起....弄脏了...你的衬衣...”
季凛深知道她此刻不想说。
不再逼问,只是将她又搂紧了几分。
漫天飞雪,车行驶在街道,车灯划破雪幕,融入霓虹。
路时曼全程都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安静地好似一个木偶。
车停在别墅,楚启拉开车门。
玄关暖黄壁灯在积雪上投出菱形光斑,季凛深抱着她进了房间。
真皮沙发承接住她时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季凛深屈膝跪在地毯上的动作让西装裤绷出凌厉褶皱。
他抬手解开两颗衬衫纽扣,锁骨处还沾着她未干涸的泪痕。
“为什么骗我?”
路时曼的指尖正无意识抠抓沙发缝线,听到问句猛地蜷起手指,骨节抵在腿上上泛出青白。
“对不起。”
又是这三个字。
季凛深指腹摩挲她的唇边:“那你说说,对不起我什么?”
路时曼看着他,话在嗓子里来回滚淌。
“因为我,西哥拒绝合作,导致你们项目受到阻碍。”她声音很小,每一个字都裹着愧疚。
他捻着她耳垂的指尖带着灼人温度,沿着耳廓描摹至后颈:“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你也主动背债?”
指尖下滑扣住她单薄肩头,迫使她首视自己眼底跳动的暗火。
“是我....”
“跟你无关,不需要愧疚”季凛深打断她的话,也打断她的自责。
他忽然将额头抵住她的,呼吸间雪松香混着她发间残雪的清冽:“路时曼,永远不用跟我说对不起。”
“就算现在用刀刺进我心脏,也是我的问题,你不会有错。”
“路时曼,在我这里,无论你做什么都不是错。”
低沉的声线裹着夜风的凉意钻进耳膜,路时曼猛地抬头,瞳孔骤然紧缩。
前所未有的肯定,震撼得让她心脏仿佛都停止了跳动。
“不,是我的问题,都是因为我,全部都是因为我。”破碎的音节从她颤抖的唇间溢出,喉间涌上的酸涩让尾音变了调。
骨节分明的手掌扣住她单薄的后背,另一只手穿过她散落的发丝托住后颈,力道大得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
路时曼能清晰感受到他胸腔剧烈的震动,随着呼吸起伏的胸膛正传来失控的心跳。
“你没有错。”温热的吐息拂过她潮湿的眼睫,他每说一个字,喉结就重重滚动一次:“路时曼,听见了吗?你没有错。”
压抑的情绪在他坚定的话中溃散崩塌。
呜咽终于冲破喉间枷锁,她攥着他衬衫前襟的手指骤然收紧。
多年来被压制的哭泣和情绪完全爆发。
她像个孩子一样,肆无忌惮大哭着,将从前不敢宣泄的泪水,报复性地倾泻出来。
大颗泪珠接连砸在他锁骨凹陷处,在黑色衣料上晕开深色水痕。
撕心裂肺的哭声,每一下都像钝刀划过他胸腔,疼得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季凛深琥珀色眸子不知何时覆上一层水光,闭眼的刹那,一颗泪砸落在她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