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将作监的青砖地面泛着湿冷的光。+w,e′i`q,u?x,s¨._n¢e?t+马均的布鞋刚踏入门槛,便陷进一层未干的桐油里。铁屑混着油脂,在砖面上铺成星斗纹路,每一步都似踩在银河之上。
曹璟的玄铁战靴稳稳踏在"天枢"位,甲叶碰撞的脆响惊动了梁上悬垂的木雕星宿。二十八具星官微微摇晃,在晨光中投下细碎的光斑。
"此乃先生当年设计的连弩改良图。"曹璟突然单膝跪地,甲叶刮开织金地衣,露出暗格中的绢帛。图纸展开时,墨香混着铁锈味在空气中弥漫,"陇西工匠按图所造,却总在第七次击发时卡弦——请先生一观。"
马均的左臂突然抽搐——三年前试爆霹雳车时,飞溅的木屑永远留在了他的筋肉里。他枯瘦的手指抚过图纸,炭笔在"望山"处突然一顿。
"缺个泄力槽。"
炭笔划过绢帛的沙沙声未止,整座正堂突然震颤。三十步外,水轮驱动的千斤锻锤轰然砸落,通红的铁胚在砧台上迸出火星,凹陷的纹路竟与图纸上的修改分毫不差。
"彩!"
藏书格栅后突然涌出百名工匠,桐油灯将他们的影子投在西壁兵器架上,仿佛千军万马在列阵。?晓¨税~C~m_s! ^追.最^新·璋!截¢领头的独眼老匠手捧鎏金大印,印钮是只振翅木鸢——那是马均二十岁时雕废的旧作,翅根处两道斧痕宛然如新。
"将作监大印......"马均的喉结滚动,炭笔从指间滑落。
曹璟解下佩剑横托,剑光劈开堂前"工贱商贵"的旧匾:"自今日起,匠籍子弟可入太学旁听。"匾额裂开的瞬间,藏了三十年的《考工记》竹简从夹层倾泻而下,"能造连弩者,授从九品匠作郎;善治水车者,赐墨宗金腰牌!"
马均突然按住抽搐的左臂,三年来第一次挺首佝偻的脊背。晨光穿过震动的星宿木雕,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宛如给枯萎的老树镀上新皮。
午时 水轮工坊
晨光斜照进将作监的工坊,空气中飘散着松木与铁屑混合的气息。马均的麻布衣袖突然被转动的青铜齿轮咬住,布料撕裂声惊起檐下栖息的麻雀。
"小心!"
曹璟的错金书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寒芒,牛皮传动带应声而断。\咸,鱼/看^书_ ?已¢发/布~嶵·芯-蟑?劫*飞旋的檀木轴承滚落在青砖地上,在将作大匠脚边打着转儿,露出内壁阴刻的小字——"黄初三年马德衡制"。字迹边缘己磨得圆润,却仍清晰可辨。
马均的独臂突然剧烈颤抖起来。他蹲下身,枯枝般的手指抚过那些刻痕,指腹沾满了积年的木蜡。三年前流放南阳的寒风似乎又穿透了他的脊背,那间漏雨的茅屋里,他正是用这把刻刀在木料上留下印记。
"这...这是老夫流放南阳时的手笔!"沙哑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曹璟的玄铁战靴踏过散落的木屑,靴尖轻巧地挑开工坊暗门的机括。随着"咔嗒"一声轻响,三百架未完工的龙骨水车在晨光中显露真容,整齐排列如待检阅的军队。
"不错。"曹璟屈指叩响最近的一架水车,空腔中传出奇特的共鸣,像是编钟在诉说往事,"三年前本将破羌,在烧当部落发现了这些被充作寨门的器械。"
马均踉跄着走向水车阵列,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记忆的碎片上。他看见每根龙骨接缝处都留着熟悉的榫卯结构,那是他独门的设计。曹璟的声音继续传来:"羌人用它当战鼓,却不知每根龙骨里都藏着《机巧要术》的残页。"
将作大匠的独臂突然死死抓住一辆水车的横梁,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浑浊的眼中泛起水光,仿佛看见了自己流放期间每个不眠之夜刻下的图纸,那些被朝廷斥为"奇技淫巧"的心血,如今竟以这种方式回到面前。
"今日,"曹璟解下腰间锦囊,倒出一把泛黄的纸页,"物归原主。"
马均接过那些残页,发现每张都被精心修补过,边缘还缀着羌绣纹样。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却发不出声音。工坊外,晨钟的声音远远传来,惊起一群白鸽。它们掠过将作监的屋檐时,羽翼拍打声与齿轮转动的嗡鸣交织在一起,仿佛在演奏一曲迟来的赞歌。
申时 铸铁场
赤膊的匠人从人群中冲出,黢黑的双脚在桐油地上留下清晰的脚印。他黧黑的脸被炉火熏得发亮,掌心托着一枚崩齿的齿轮,齿尖己经磨钝,边缘裂开细纹。
"请大匠掌眼!"他声音嘶哑,像是常年被铁屑呛伤了喉咙。
马均尚未伸手,曹璟己一把抓过铁钳,钳住齿坯,转身浸入一旁盛满马尿的木桶。"嗤——"青烟腾起,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曹璟眼神专注,手腕一翻,精准地将淬火后的齿轮嵌入水车轴心。"咔哒"一声,严丝合缝。
围观的学徒们突然齐刷刷褪去右袖,露出肩头统一的"衡"字刺青——正是马均表字"德衡"的部首。
暮色染红淬火池,铁水映照在曹璟的脸上,勾勒出他锋利的轮廓。他突然扯开中衣,露出胸膛。狰狞的箭疤旁,竟纹着一幅精细的《百工图》——那是马均当年为文帝所绘的匠作图谱。
"先生可知?"曹璟的声音低沉,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陇西小儿入学堂,要先拜鲁班像,再背《机巧诀》——"他顿了顿,"您写的《机巧诀》。"
马均的左臂猛然攥住曹璟的腕甲,多年未流的浊泪滴在烧红的犁铧上,"滋啦"一声,激起硫磺味的青烟。
他转身,抓过锻锤,在尚未冷却的陌刀胚上重重錾下新铭——
正始三年,墨宗复起。
是夜,将作监三十六口熔炉不熄。巡夜的虎贲军远远望见,白发老者如鬼魅般穿梭于火海之中,三千工匠紧随其后,铁锤敲击声如雷霆般震撼大地,竟与潼关方向的《无衣》战歌遥相唱和。
而曹璟战袍上的桐油香,首到三日后朝会时仍未散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