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迈出门槛,身后便传来陶父严肃的嗓音。
“你要去哪儿?”
凝霜回首,泪水顺着清丽的脸庞滑落,语气决绝,“我要上京城,找青锋哥哥问个明白!”
陶父脸色极其难看,刚刚升起的一丝愧疚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手指颤抖地指着凝霜,厉声喝道,“都还愣着做什么?快,把她给我拦住!”
院子里侍立的几个家丁闻声,面面相觑,一时有些迟疑。
“把她关回房里去,决不能让她再踏出这个门一步!”
陶父怒不可遏地咆哮道,“要是让她这么疯疯癫癫地跑到宰相府去闹,惊扰了宰相大人,我们整个陶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全都得跟着完蛋!”
这话一出,家丁们再不敢怠慢,立刻把凝霜抓了起来。
“放开我!” 凝霜拼命挣扎,试图推开那些粗壮的家丁。
可她终究只是一个弱女子,那点微末的力气,在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面前不过是螳臂当车。
“放开我,我要见青锋哥哥!姨父,姨母,求求你们让我去见他……”
她的哭喊声凄厉而绝望,在整个宅院里回响。¨h¨u_a,n_x*i~a*n-g.j·i+.~n+e¨t¨
陶父背过身去,不忍再看。
陶母则低下头,用帕子捂住了脸,肩膀微微耸动,不知是真哭还是假哭。
回应凝霜的,只有门板被家丁从外面“砰”地一声重重关合,随即是沉重的落锁声。
“放我出去——”
隔着厚重的木门,依然能清晰地听到里面凝霜撕心裂肺的哭喊与拍门声。
许久,那声嘶力竭的哭喊终于变成了压抑的呜咽,最后落为沉寂。
枝头成双入对的麻雀看到,啾鸣了两声便振翅飞走,只余西方天井,阶台凄冷。
-
林花谢去,满地残红。
凝霜失魂落魄地坐在池塘边,手里捏着一小把鱼食,有一下没一下地撒向水中。
昔日那个眉眼间笑意清浅的少女,如今却形容枯槁,眼神空洞。
她瘦了一大圈,原本还算合身的衣裳显得空空荡荡,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凹陷的脸颊衬得那双曾经水灵灵的眸子越发无神,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翳。
自那天被陶父关起来后,她只允许在后院那一方小小的天地里走动,连餐食都只能等小厮来送。
五彩的锦鲤争先恐后地聚拢过来,张着小嘴,贪婪地吞食着饵料,搅乱了一池平静,也让凝霜死水般的眼底泛起了一丝涟漪。′j′i¢n\r?u~t-a,.~c′o.m¢
“小鱼儿,”她轻声呢喃,“你们说,这世间的情爱当真如此凉薄么?”
鱼儿自然不会回答她,依旧自顾自地摆尾嬉戏。
她凄然一笑,“青锋哥哥今日便要和那位宰相千金拜堂成亲了,他还特地派人从京城赶过来,把这个还给了我,让我忘了他……”
她慢慢从怀中,颤抖着摸出一方红色的锦帕。
上面绣着一对戏水鸳鸯锦帕,针脚细密精致,配色雅而不俗。
正是她当初花了无数个夜晚,一针一线为陶青锋绣制的定情之物。
一滴清泪从她空洞的眼眶中滑落,砸在那鸳鸯帕上,晕染开来。
她对着池塘里的锦鲤,哽咽道,“你们说,那新娘子有我美吗?”
说完,她喃喃自语,“一定很美,否则青锋哥哥怎会这么轻易就喜欢上了她……
可我们之间那么多年的情分,那些山盟海誓,都算什么!”
凝霜将那方帕子紧紧地攥在手里,痛得心如刀绞。
陶父陶母几次逼迫她断了念想,她始终没有妥协,只要陶青锋一句话,无论天涯海角,她都愿随他去。
她被关了大半个月,也等了大半个月,等来的却是他将定情锦帕退回,以及一句轻飘飘的‘忘了他’。
这方她亲手绣出来的鸳鸯帕,也将她心中残存的最后一丝希冀割得支离破碎,鲜血淋漓。
她抬起头,望向那片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西方天井。
“青锋哥哥,你还是……负了我!”
她含恨说道,从池边站起,跌跌撞撞地回到屋里。
那房间阴暗潮湿,自从被关起来后,她就被从原来舒适的厢房挪到了这里。
她走到桌边,拿起那件还未完工的嫁衣。
鲜艳夺目的大红色,上面用金线绣着龙凤呈祥的图案。
裙摆处鸳鸯戏水的金线只绣了一半便戛然而止,余下的丝线还垂在那里,如同她那被强行中断的婚约,再也无法圆满。
凝霜将那件未完成的嫁衣穿在身上,鲜红的衣料映衬着她苍白如纸的脸颊,宛如雪地里绽放的一朵寒梅,凄艳又决绝。
她看向铜镜中那个穿着嫁衣的女子,与曾经那个浅笑嫣然的自己判若两人。
拿起妆台上的银簪,对准自己的左手无名指指腹,狠狠刺了下去。
她面无表情地将那溢出的血滴在了那方鸳鸯帕上,继而用剪刀从两只交颈依偎的鸳鸯中间一分为二。
曾经亲密无间,如今恩断义绝。
她举起那半截染血的帕子,嗓音凄厉,“我凝霜以性命为代价,诅咒陶青锋生生世世,求不得,爱别离!”
屋外狂风骤起,吹得窗棂呜呜作响,似有无数冤魂嗟叹。
“我咒你——永失所爱,终不得善!”
话音刚落,凝霜便如同一只赴火的红蝶,冲向了后院那口幽深冰冷的水井。
“噗通——”
井水剧烈地翻涌了几下,很快便吞噬了那抹艳红的身影。
唯有那染血的半截鸳鸯帕,被风吹到水面,泛起几圈赤色涟漪。
-
喜乐喧天,红烛高照。
这头香消玉殒,那头洞房花烛。
宰相府内,付晓月端坐在铺满龙凤呈祥图案的喜床上,满心欢喜。
大红的盖头遮住了她的视线,却遮不住她上扬的唇角。
她听着屋外欢笑的喧闹,想象着陶青锋敬酒时的模样。
他清风朗月般的容貌,配大红婚服最是好看。
若不是那日长安街头那抹赤红太过惊艳,她又怎会念念不忘到现在。
还好,从今往后,他便是她一个人的了。
“吱呀——”
房门被推开,又轻轻合拢。
喜娘们簇拥着一抹赤红身影走了进来,空气中弥漫开几分酒气。
付晓月双手不由抓住裙摆。
是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