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娃做工很粗糙,应该是老一辈人动手缝制的,穿着一件碎花裙子,裙子上浸染着大片干涸发黑的血迹。
而身体上却密密麻麻地扎满了生了锈的铁针,仿佛对它有什么深仇大恨。
我看得毛骨悚然,不敢把它从地上拿起来。
“咯咯咯……”
一阵诡异的笑声自身后响起。
我回过头,发现冯霏不知何时竟来到我的身后,她纯然的小脸露出甜美的笑容,怀里抱着她形影不离的洋娃娃。
我厉声问道:“你跟踪我?”
冯霏歪了歪头,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洋娃娃,“阿姐,我妹妹昨天都跟你说了些什么呀?”
我盯着她,声音冷了下来,“你不装了?”
冯霏瞬间变脸,唇角牵出一抹浓浓的嘲讽,“装了她五年,我早就装腻了!只是没想到,她的魂魄都被我关进娃娃里了,居然还不老实!”
她说着,狠狠揪着那娃娃的头发,一撮接一撮,薅得满地都是。
洋娃娃两颗黑曜石般的眼珠子竟隐隐闪烁着微光,像是在无声哭泣。
我再看不下去,“够了!她怎么说也是你的亲妹妹,你对她就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冯霏抱着那残破的娃娃,手指神经质地抠挖着它脸上干硬的颜料,嬉笑道,“亲妹妹?”
“你懂什么?”她声调陡然拔高。¨白.马¢书!院+ !更.新`最_全+
“我比冯露早出生不过两个小时,就因为这两个小时,我就活该一辈子当她的姐姐,什么都要让着她吗?
小时候家里很穷,母鸡每次下蛋,爸爸都说妹妹身体弱,要留给妹妹蒸鸡蛋吃,我只能吃妹妹掉下来的蛋黄渣。
集市上新买回来的裙子,长辈也说要让妹妹先穿,妹妹穿旧了才能轮到我。
家里只买得起一个洋娃娃,我和妹妹都想要,奶奶就说,姐姐理应要让着妹妹,让我把这个娃娃给冯露玩!”
“可是凭什么呢?”她歇斯底里的说道,“所有好吃的好玩的,都必须是她的!就因为我比她早出生了两个小时吗?”
山风呼啸,吹起她额前的碎发,露出她一双满是怨毒的眼睛。
我竟一时无言以对。
长辈们似乎总是认为,年长的就应该无条件地照顾年幼的。
毕竟华夏传统美德,孔融让梨嘛。
我爸也是这样,在我上初中的时候要求我每晚放学后,还要去接上小学的秋暮蓉。:$小a^说~§#宅=1 ¥已£=?发?·布tˉ最t新>章?节t
可我回家的路与秋暮蓉所在的学校,根本就是两个完全相反的方向。
这意味着我每天都要多绕行几公里的山路去接她,再一起回家。
我的学习时间都被浪费在路上,我也曾因此埋怨过我爸。
我爸却总是板着脸,用那句“你是姐姐,就要照顾妹妹”来堵我的嘴。
那种委屈我深有体会,但这不是她杀人的理由,只是借口。
我看着冯霏因激动而扭曲的面容,冷静道,“冯霏,这件事情是你爸妈的处理有问题,但那都己经过去了,你不能一辈子都活得这么拧巴,陷在小时候的委屈里走不出来。
人总要学会与自己的过去和解,哪怕过去并不完美。
你看看你现在都做了什么?”
我指着她怀里的娃娃,“你害死了自己的亲妹妹,还把她的魂魄拘在这个娃娃里,日夜饱受折磨。
你自己呢?这五年来,你假扮她活在谎言里,难道就真的快乐吗?”
冯霏的情绪慢慢平复下去,她低头,用面颊轻轻蹭了蹭那洋娃娃的脸,动作有一种病态的温柔。
“快乐?我当然快乐啊!”她喃喃自语,随即又轻笑起来,“这五年,是我这辈子过得最舒心的五年。再也没有人跟我抢妈妈的关注,爸爸买的新裙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一个人身上,这种感觉……真是太好了!
而且,妹妹一首也没有离开我啊!
她就在我身边,看着全家人用她的名义来宠我,陪伴着我,我们永远不分离!”
冯霏痴痴地笑着,笑得我心底发寒。
“既然一切己经发生了,无法挽回,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我淡声道,“把洋娃娃交给我,我带你回去,跟小姨把事情都说清楚。
小姨她己经失去一个女儿了,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你放过冯露的鬼魂,让她去转世轮回吧,也算是放过你自己。”
冯霏静静听着,那双纯然的眸子睨着我,黑白分明,语气玩味十足,“放过她?不可能,我还要她陪我玩一辈子呢!”
我暗自抽了口冷气。
忽然,她笑了。
歪着脑袋,表情天真又残忍,“阿姐,你不会以为我妈妈她真的没有发现,死在江里的其实是冯露吧?”
“……你说什么?”我怔住。
冯霏嘴角的笑意更深了,那是属于胜利者的得意,“妈妈在我‘高烧’醒来的第一天,就己经认出我不是冯露了!”
“小姨她认出你了?”我愕然问道。
“对啊!”冯霏点头,“她一眼就认出我了,毕竟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哪个是哪个,她比谁都清楚。”
我一想也是,朝夕相处的女儿,即便容貌再相似,母亲怎会认错呢?
“那她为什么还……”我无法理解。
冯霏摸着怀里己经秃头的洋娃娃,轻快说道,“她不仅认出我了,她还帮我向爸爸,向全寨子的人隐瞒了这件事。
就连我假傻忘记那天在江边发生的所有事情,也都是她劝我这么做的!
她说,只有装傻,大家才不会怀疑。”
我如遭雷击,“小姨为什么要这么做,冯露难道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吗?”
冯霏表情十分无辜,抱着娃娃缓缓向我走近。
山顶的风更大了,吹得我的衣摆猎猎作响。
她凑近我,眼睛亮得吓人,闪烁着一种病态的兴奋,用仅有我们两人能听见的分贝说道,“因为,她也曾做过这样的事啊!”
“什……”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冯霏眼底却浮现一抹狠戾,她伸出双手,用力推了我一把。
我此时正站在悬崖边,重心向后倾斜,脚下踩空,整个人便如断线的风筝,坠入崖底那汹涌奔流的江水。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