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书恒僵立在院门外,傍晚微凉的风吹在脸上,却吹不散那封匿名信带来的、黏腻在骨髓里的寒意。
那行冰冷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他捏着信纸的手指用力到骨节爆出青白,薄薄的纸张在他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
是陆向东?一定是他,他知道一切,他是在威胁我?他居然敢把信就这么赤裸裸的送到他家里来,好样的,真是好样的!
一个公安大队长,他当真以为自己可以掌控一切了?
愤怒的火焰在胸腔里疯狂冲撞,烧得他喉咙发干发痛。这是对他的羞辱,他绝不能就这么善罢甘休!可是他能做什么呢?冲过去找陆向东对质?估计还没等他说话动手,陆向东就会以寻衅滋事再一次将他关押进看守所。
这是个陷阱!没错,就是陷阱!激将法,他就是故意想激怒自己,然后再把自己关进看守所,自己绝对不能让他得逞!
他知道自己现在很狼狈,可他周书恒现在算是什么?一个刚从看守所出来、声名狼藉、前途尽毁、连亲生父亲都视如无物的废物!他拿什么去对抗这阴毒的威胁?拿什么去争……心底那抹月光?
一股沉重的无力感,带着屈辱的苍白,猛地淹没了那点愤怒,沉甸甸地压垮了他。
他需要一个支点,一个能撬动眼前这绝望困境的支点。
目光下意识地、带着最后一丝不甘投向身后那扇依旧敞开的、如同巨兽之口的大红门。门内,是周明远冰冷而强大的世界。那个将他视作污点的父亲,恰恰是此刻唯一能碾碎这威胁的力量。
耻辱感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心脏,狠狠噬咬。他痛苦的像是堕入无边无际的蛇窟,可早在出来之前不就已经决定这么做了吗?即便是屈辱,羞辱,他也必须要做。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了,那些虚无缥缈的自尊和脸面更是没有存在的意义。
信纸在掌心被揉成一团尖锐的硬块,硌得生疼。这尖锐的疼,像是一记警钟,敲碎了他最后那点无用的自尊。
他需要周明远的权柄,需要那无处不在的影响力,如同溺水的人需要空气。哪怕代价是献上自己仅剩的尊严,成为父亲脚下一条驯服的狗。
周书恒猛地转身,不再看院外昏沉的天色,大步重新跨进那扇象征着屈辱与力量的红门。门内餐厅的灯光依旧亮着,压抑的寂静似乎比刚才更甚。他没有进去,径直走向通往二楼的楼梯。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炭火上,耻辱灼烧着脚底,直冲头顶。
“回来了。好了,没事了,书恒他回来了。”杨潇潇安慰着好姐妹。
林菀慧抽泣着,怨恨的看了一眼丈夫。她就想不明白了,为什么丈夫要这么做?好不容易儿子回来,他就不能给他一点儿好脸色,给他一点儿尊严吗?为什么要这样给儿子难堪?
周明远的脸上没有 一丝表情,坐在那里像一个披着人皮的木偶,只是偶然眨一下眼睛证明他还是个活人。
听到儿子上楼的脚步声,周明远起身道:“我还有事儿,你们吃吧。”说完就离开了餐桌回去书房。
林菀慧手控制不住的颤抖,死死的抱住杨潇潇,无声的哭泣着。
郑杨站起身向母亲微微点头,然后也离开了。
“潇潇,我真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了?他们为什么非要这么折磨我?我是做错了什么吗?为什么一个两个都这么不让我省心?你看看,这,这还像是一个家吗?”林菀慧哽咽道。
杨潇潇拍着好姐妹的背,叹了口气,安慰道:“没事的,父子哪有隔夜仇。周教授他……”
她也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说实话她也没想到周明远对儿子的态度会如此冷漠,简直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书恒长大了,他会理解你的。”杨潇潇拍着她的手背安慰,“你看他不是回来了吗?只要有一个人回头,就还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你也不要太担心了。”
“潇潇,你不知道,我这心里有多苦。”林菀慧哽咽道。
“没事,会过去的。我房子也收拾出来了,以后你要是心情不好就过来跟我住。”杨潇潇说道。
林菀慧坐起身,“你要离开了吗?”
杨潇潇伸手替她擦眼泪,笑道:“别这样,离你家连三百米都没有,你想来随时来好了。”
林菀慧点了点头,笑道:“好。那你和郑杨先过去吧,我得空了就去找你。”
他们也的确不适合再住下去了,家里这样的氛围人家待着也难受,她要是再挽留那就是强人所难了。
郑杨拉着行李箱出来,母子俩便离开了。
林菀慧站在门口看着好姐妹离开,阳光将她的影子拉得细细长长。
周书恒回到房间反锁上门,将那件刺眼的红外套狠狠摔在地上,仿佛摔掉的是自己过去的挣扎。
他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翻找许久,才在最深处拿出一本崭新的硬皮笔记本,扉页一片空白,如同他此刻需要重新涂抹的人生。
他拿起笔,笔尖悬停在纸页上方,微微颤抖。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那颤抖奇迹般地止住了。笔尖落下,划开纸页,留下第一个字,端正,有力,却透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冰冷。
忍,这个字,成了他新世界的座右铭,也成了他亲手为自己锻造的禁锢镣铐。
林菀慧还是不放心儿子,她蹑手蹑脚的走到儿子房门前,想进去又不敢进去。只能是屏住呼吸贴在门上听里面的动静。
她听到有沙沙的钢笔落在笔记本上的声音,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今天的事儿不是儿子的错,就是丈夫故意给儿子难堪。她长舒一口气,踩着高跟鞋进了丈夫的书房。
林菀慧进门后随手把门反锁上,愤怒的瞪着丈夫,尽力压低声音质问道:“周明远,你什么意思?为什么要给儿子难堪?他在看守所里吃了多少苦,好不容易回来,你就这么对他?他是个成年人了,也是有脸面有自尊的,你这么打他的脸是想干什么?潇潇和郑杨都还在场,你这么做让别人怎么看咱们家?现在他们母子也搬走了,好了,这下如你的意了!”
“他们搬走了也好,就算关系再好,也没有一直住朋友家里的道理。”周明远面无表情的说道。
“好,这件事暂且不说。我就问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待儿子?他才从看守所回来,你就不能让他感受家的温暖吗?为什么有这么冷漠?他不是别人,他是我们的儿子呀!咱们之前不是说好的吗?你为什么要变卦,为什么要这么冷冰冰没有一丝感情的对他?”林菀慧怒气冲冲的质问道。
“我怎么对他了?我一没动手打他,二没开口骂他,你还想我怎么做?跪下来恭迎他从看守所出来吗?林菀慧,你怎么不反思反思自己?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不是你对他太溺爱了?慈母多败儿,你再这样惯着他,他日后指不定还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你刚才也说了,他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成年人做事儿就要过脑子,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不该做。如果他想让我对他高看一眼,就得有个态度,做出个样子来。而不是什么都等着他老子做好喂给他!”
周明远手里的笔重重的戳在稿纸上,“这也是我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他还是不珍惜,或者是胡作非为,我就登报跟他断绝父子关系,省得日后再被他连累!”
林菀慧脸色大变,“你,你说什么?”
“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那我再认认真真的告诉你一遍,如果他还是不改变,还想以前一样做荒唐事儿,我就登报声明跟他断绝父子关系。”周明远严厉的说道。
“疯了,疯了!我看你是真疯了!”林菀慧不可置信的摇着头,不敢想象未来会发生什么。她现在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迷茫和不确定。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丈夫的书房,餐厅的灯依然亮着。圆形的红木桌上精心准备的菜肴也没动几口,一切的一切都透着一股子死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