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和儿子的行为让林菀慧绝望,她觉得这个家会散,只是迟早的问题。
她提心吊胆,担惊受怕了几天,糟糕的事情并没有出现。丈夫依然冷漠,可儿子却不一样了。
他像换了一个人。
周明远清晨出门前,周书恒必定已经穿戴整齐地站在客厅,姿态恭谨。当周明远习惯性地拿起公文包时,周书恒会恰到好处地走过去,微微垂首:“爸,我去叫车。”声音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周明远最初几天的反应是彻底的漠视,仿佛面前站着的只是一团空气,径直擦身而过。林菀慧在一旁看得心都揪紧了,指甲都深深的掐进掌心。
周书恒却像毫无知觉,被无视后,只是默默跟在周明远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像个尽职的影子保镖,直到周明远的专车消失在路口。
林菀慧还是心疼儿子,道:“书恒,妈给你联系了学校图书馆,你可以先去做管理员。图书馆安静,还能看书,你觉得怎么样?”
她虽然没有丈夫名气大,可好歹也是文史教授,这点面子还是有的。儿子在家,父子俩又不对付,还不如离开,远香近臭的,他还能一直不搭理儿子不成?
“妈,我暂时还不想去工作。”周书恒平静的说道。
“为什么不想去?是不喜欢图书馆的工作吗?那妈再去找人……”林菀慧小心翼翼的说道。
为了儿子,她的面子也没那么重要了。她快速的想着学校里还能有什么轻松又体面的职位可以让儿子胜任。
周书恒握住母亲的手,“不是。我只是想修复和父亲之间的关系,我知道你夹在我们中间很为难的。杨阿姨说的对,父子之间哪有什么隔夜仇,父亲之所以对我冷漠,我也知道原因。都是我不好,伤了他的心,他才会心灰意冷不愿意理我。这一次我是下定决心要改的,我没有赌气,我是真的想要改善咱们家的关系。工作上的事儿不着急,我想好以后的方向会买书回来先学习,等有机会了再去进修。妈,你别操心了,儿子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林菀慧一脸欣喜的看着儿子,这还是他头一次跟自己说他未来的计划。
“好,好,你有自己的计划就好。妈就是看着心疼,你爸他……”
儿子天天跟孙子似的跟在丈夫后面乖巧讨好,她看得都心疼的不行。
“我能理解,毕竟之前我做了那么多荒唐事儿,父亲对我失望也是正常的。这一次我就是要拿出自己的态度来,你放心,我肯定能做到的。你把我养这么大不容易,我总不能一直让你失望。总要做出成绩来,也让你为儿子骄傲才行啊!”周书恒微笑道。
一开始他也是难以忍受,可这些天熬下来,竟然也习惯了。他相信水滴石穿,总有一天父亲会回头的。他不仅要让父亲对自己刮目相看,还要利用他的人脉关系充实自己,这样才能一步一步的实现自己的目标。
“好,好,儿子好样的。”林菀慧除了说好之外也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了。
时间僵持持续了一周多。那天清晨,天空阴沉,飘着冷雨。周明远照例拿起公文包走向玄关。周书恒立刻起身跟上,“爸,我去开车。”
“站住。”周明远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刺破空气,脚步停在门口,并未回头,“你开车?”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你连方向盘都没摸过几次。”
站在房门内的林菀慧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
每次丈夫出门,她不敢出来让儿子困扰,都是躲在门内听着客厅里父子的对话,互动,看两人之间的关系会不会有什么变化。
前几天丈夫是完全不说话的,今天倒是说话了。可说出来的话依然是冰冷刺骨,让她听着都寒心。
周书恒垂在身侧的手指蜷缩了一下,指甲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他强迫自己抬起脸,目光落在父亲冷硬的侧脸上,声音平稳得像一潭死水:“爸,我已经从驾校拿到了驾驶证。”他没有辩解,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周明远眼神闪烁了一下,终于侧过脸,第一次用正眼打量这个‘洗心革面的儿子’。
“什么时候学的?”
“这两天在家看完书后,就去学了。”周书恒平静的说道。
“你还会看书?”周明远冷哼道,眼里满是不屑。
当初因为他淘气不好好读书,自己可没少训他。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还能坐在那里安静的看书,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我这两天读了父亲的新作《白玉黑》,还写了一篇读后感,不知道爸爸愿意不愿意给我点评一下不足的地方。”周书恒谦逊的说道。
周明远眼里闪过疑惑,“当真读了?”
周书恒立马转身从高几上拿过自己写的读后感双手恭敬的递给父亲,“写的不好,还有不少没读懂的地方,我都标注了出来。”
周书恒接过看也没看,直接塞进了公文包。目光锐利如刀的盯着他,带着审视,似乎要穿透周书恒平静的表象,直刺他灵魂深处是否还藏着过去的桀骜。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只有窗外雨滴敲打玻璃的细碎声响。周明远最终什么也没说,嘴角似乎向下撇动了一下,像是无声的嘲讽,又像是某种许可的信号。他转身,推门走入冷雨中。
周书恒立刻抓起门边备好的伞,紧跟着冲了出去,撑开伞,稳稳地遮在周明远头顶。
冰冷的雨水打湿了他的肩膀和手臂,他却好像感觉不到一样,亦步亦趋地将父亲护送到早已等候的车旁,拉开车门,用手小心地挡在门框上方。
直到周明远坐进车里,他才轻轻关上车门,雨水顺着他的额发滴落,滑过冰冷的脸颊。
“书恒……”林菀慧追到门口,看着他被雨淋湿的背影,声音哽咽。
周书恒没有回头,只是沉默地注视着黑色的轿车缓缓开进雨幕中的车流,雨水顺着他紧抿的唇角流下,尝不出是咸是涩。
突然,车子又倒了回来。
周书恒的眼睛亮了起来,小跑过去。
车窗摇了下来,周明远打量着他,然后道:“不是拿了驾照了吗?上车,让王叔看看你技术怎么样。”
“是。”周书恒应道。
司机老王从驾驶舱出来,递了一条干的白毛巾给他,周书恒快速的擦完后坐进驾驶舱。老王则坐在副驾驶给他把关。
轿车平稳启动,汇入车流。
林菀慧嘴角总算是洋溢出一抹笑容来,这是书恒回来后丈夫第一次主动跟他说话,父子俩的关系可算是有进步了。
周书恒开得极稳,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得像设定好的程序。车内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和周明远偶尔翻动文件纸张的沙沙声。
周书恒开车途中时不时的通过后视镜看父亲的反应,可一路上他连一次头也没有抬过。
把父亲送到出版社门口后,周书恒又十分殷勤的给父亲打伞直接送进大楼,然后就静静的站在门口等待着父亲出来。
一个小时候,两个小时,三个小时候后,周明远总算是在出版社主任的陪同下走了出来。
“周教授,合作愉快。”出版社主任握住周明远的手微微躬身笑道。
周明远微微点头,“好,我就先回去了。剩下的细节问题我们下次再谈。”
“好的,好的。”报社主任连声应着,见外面还在下雨,道:“周教授,这外面还在下雨,你稍等一下,我去拿伞送你。”
“不用了,就两步路,我直接过去就行了。”周明远说完就推门走了出来。
他一出来,不等身上沾上雨滴,周书恒手里的伞就已经遮挡在他头顶了。周明远愣了一下,再看他有些发白的脸色,什么话都没有说。
“哎哟,这年轻人是谁呀,来的可真及时。”报社主任笑道。
周书恒没有说话,也有心理准备父亲不会回答,毕竟自己现在在他心里是有污点的,这要是让别人知道还不嫌丢人。
可出乎他的意料,周明远居然开口道:“我儿子周书恒。”
周书恒明显愣住了,没想到父亲会表明他的身份。
“哦,原来是周公子呀,真是孝顺。”报社主任微笑道,多余的话也没多说。圈里的人都知道这位周公子进看守所了,话说多说少都不好,还是不说为妙。
周明远点了点头,然后离开。周书恒撑着伞亦步亦趋的跟在父亲身后,一直等到父亲上车,这才收伞,坐进驾驶舱开车离开。
在雨地里站了这么久,虽然是打着伞,可周书恒还是不出意外的发烧了。
林菀慧着急的又是给敷温毛巾,又是吵嚷着要去医院。
“妈,没事儿,就是着凉了。喝点热姜汤,捂一捂就好了,你别担心了。”周书恒劝道。
“这怎么能行,要是烧坏了怎么办?”林菀慧不同意,坚持要去医院。
周明远从外头进来,皱眉道:“好好的怎么会发烧呢?”
林菀慧没好气道:“还不是为了给你打伞,书恒回来的时候衣服都湿透了,这才着凉发烧。你赶紧帮我劝劝,让他起来去医院。这发烧可不是开玩笑,真要是有个什么好歹可怎么弄?现在这孩子真是不听话,说什么喝点热姜汤,睡一觉捂一捂就行了,这不吃药哪里能行?”
周明远看了儿子一眼,难得没有讥讽,道:“一个大男人着凉发烧又不是什么大事,至于这么大惊小怪的吗?我觉得他说的对,你给熬点热姜汤,热热的喝下去出出汗就好了。男人是要扛事的,别太矫情了。明天我还要去一趟作协,能去吗?”
“能,当然能了!”周书恒赶紧道。
周明远嗯了一声,道:“写得读后感我看了,狗屁不通,还要继续读。”
“知道了,爸。”周书恒应道。
“行了,睡吧。”周明远说完就离开了。
看着丈夫离开,林菀慧不满的翻了个白眼,“这当爸的就是这么粗心大意。”说到这她又笑了笑,对儿子道:“书恒,你爸这个人就是嘴硬心软。他嘴上不说,可心里还是有你的。我还不知道他,就是嘴硬。我看你们今天就不错,继续加油。”
“好。妈,你也赶紧去休息吧,我也要睡了。”周书恒道。
“你先别睡,我让张妈已经在熬姜汤呢,等喝了再睡,啊。”林菀慧关切道。
周书恒应下送母亲离开后,拿出硬皮笔记本,一口气又把写了满满一张忍字,然后锁进了抽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