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爷爷,四叔,堂兄……”朱允熥突然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激起回响,“孙儿想拍一出大戏,就演靖难之役……”
朱元璋猛地坐直身子,龙纹织锦的衣摆扫过榻边茶盏,惊得茶水在盏中泛起涟漪……朱棣手中玉佩“当啷”落地,朱允炆更是踉跄后退半步,后腰撞上身后立柱发出闷响……三人面面相觑,殿内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你说演啥?”朱元璋沙哑的声音带着不可置信,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孙子,“靖难?那不就是你四叔带兵打你堂兄......”话未说完,老人喉间发出一声闷哼,布满皱纹的额头青筋暴起……
朱允熥却似浑然不觉气氛凝重,反倒踏前半步,衣袂带起的风掀动案上宣纸……“正是……”他目光灼灼,“皇爷爷演洪武大帝,四叔扮永乐皇帝,堂兄就做建文帝……咱们把那段历史搬上戏台,让后世都瞧瞧大明子孙的风采……”
朱棣喉结滚动两下,弯腰拾起玉佩时,指尖在冰凉的玉石上捏出几道汗痕……“侄儿不敢……”他单膝跪地,蟒袍下摆铺展如墨云,“这等僭越之事,便是借侄儿十个胆子......”
“孙儿惶恐……”朱允炆也跟着跪倒,金丝冠上的东珠在烛光下摇晃,“先帝遗训犹在耳畔,孙儿岂敢......”
朱允熥却笑出声来,笑声清脆如银铃……他伸手将两人扶起,掌心温度透过衣料传来……“二位莫怕,”他从袖中取出一卷明黄色圣旨,展开时丝绸摩擦声沙沙作响,“孙儿早请皇爷爷下了赦令,便是坐一坐龙椅,也不算逾矩……”
朱元璋摩挲着圣旨边缘的海水江崖纹,忽然“嗤”地笑出声……他用圣旨卷轻轻敲了敲朱允熥脑袋:“好你个小滑头,敢情早把咱算计进去了……”老人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转头看向两个孙儿,“既然有了旨意,你们还怕个甚?”
朱棣与朱允炆对视一眼,目光中满是犹豫……朱允熥见状,拍了拍手,几名太监抬着鎏金木箱鱼贯而入……箱盖掀开的刹那,璀璨金光几乎晃花众人眼睛——竟是一把雕龙刻凤的龙椅,九龙盘柱栩栩如生,连椅背上的龙鳞都泛着冷冽光泽……
“这是......”朱允炆倒吸一口冷气,脚步不受控制地向前挪动……朱棣死死攥着腰间玉佩,指节泛白,喉间发出压抑的低叹……
朱元璋眯起眼睛,苍老的面容在龙椅反光中忽明忽暗……他突然想起三十年前,自己在应天府城头第一次升起大明旗号时,心跳也是这般不受控制……“好小子,”老人缓缓起身,龙袍下摆扫过青砖发出“簌簌”声,“连龙椅都备好了,看来这戏你是非唱不可了……”
次日清晨,鸡鸣声还未穿透宫墙,片场已忙作一团……朱允熥戴着皮质手套,手持喇叭穿梭在布景间……远处工匠们正往假城墙上涂抹斑驳痕迹,木屑与灰尘在晨光中飞舞;宫女太监们抱着戏服来回奔走,绸缎摩擦声与木屐敲击声交织成独特韵律……
朱元璋身着簇新的洪武朝服,坐在临时搭建的龙椅上……金丝绣成的团龙在他肩头张牙舞爪,却不及老人眼中精光夺目……“卡……”朱允熥突然大喊,踩着满地木屑跑来,“皇爷爷,拍登基那场戏时,您眼神得再凶些……”
老人闻言挑眉,布满老茧的手重重拍在龙椅扶手上……刹那间,仿佛时光倒流,那个从乞丐一路厮杀成开国皇帝的洪武大帝再度现世……“咱当年登基时,”他声音低沉如闷雷,“城外尸山血海,血流成河,这皇位是踩着骨头堆起来的……”
随着“开始”令下,片场瞬间安静……朱元璋抬手时,十二旒冕冠上的珠串晃动出细碎光影,他扫视“群臣”的目光,让扮演大臣的太监们不自觉屏住呼吸……“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声如洪钟,震得屋檐下的铜铃嗡嗡作响……
反观朱棣与朱允炆,却在各自宫殿里犯了难……朱棣对着铜镜反复练习策马挥剑的姿势,蟒纹披风扫过妆台,打翻的胭脂在宣纸上晕开一片血色……“本王真能做皇帝?”他喃喃自语,指尖抚过剧本上“永乐盛世”四字,目光渐渐变得灼热……
朱允炆则蜷缩在甘露殿的软榻上,捧着剧本的手指微微发抖……台灯暖黄的光晕里,他反复研读“削藩”“兵败”“自焚”等段落,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叮嘱,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娘,”他对着虚空叩首,额头撞在青砖上发出闷响,“儿子终于能穿上龙袍,哪怕只是戏里......”
夜幕降临时,朱棣偷偷溜出永安殿……月光为宫墙镀上银边,他踩着自己长长的影子,鬼使神差来到片场……空无一人的“奉天殿”里,那把龙椅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朱棣咽了咽口水,缓步上前,指尖刚触到冰凉的龙椅扶手,忽听身后传来轻笑……
“四叔好雅兴……”朱允熥倚在门框上,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明日该拍‘靖难之役’重头戏,四叔可准备好了?”
朱棣猛地转身,慌乱间打翻旁边道具,发出刺耳声响……他看着侄子眼中闪烁的狡黠,突然意识到,这场戏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是简单的演戏……宫墙之外,秋虫低鸣,而大明的深宫之中,一场比戏更精彩的较量,才刚刚拉开帷幕……
深秋的南京城笼罩在铅灰色的云层下,梧桐叶簌簌飘落,在青石板上积成厚厚的毯……奉天殿东侧的临时片场里,朱允熥负手而立,蟒纹衣摆被穿堂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明黄丝绦……他望着远处朱元璋端坐在龙椅上的身影,鎏金蟠龙在老人身后张牙舞爪,竟与记忆里历史记载的场景渐渐重叠……
“殿下,该拍蓝玉案那场戏了……“场务太监尖细的嗓音划破凝滞的空气……朱允熥收回思绪,目光扫过不远处正在候场的蓝玉——这位凉国公身披玄铁甲胄,面如重枣,腰间佩刀的吞口在阴云下泛着冷光……他忽然想起史料记载中,洪武二十六年那场腥风血雨,蓝玉被剥皮实草的惨状……
随着梆子声响起,片场瞬间肃静……朱元璋突然重重一拍龙椅扶手,震得十二旒冕冠上的珠串哗啦作响:“蓝玉……你可知罪?“声如惊雷炸响,惊起檐下栖息的寒鸦……蓝玉饰演者单膝跪地,铁甲碰撞声清脆:“臣一片赤胆忠心,何罪之有?“
“赤胆忠心?“朱元璋猛地起身,龙袍猎猎作响,“锦衣卫奏报,你私蓄庄奴数千,意图谋反……“话音未落,两侧“武士“已持戈逼近……蓝玉眼中闪过一丝惊惶,旋即转为悲愤:“陛下……臣随您出生入死数十载,北征残元,南平云贵,这满身伤疤便是见证……“他扯开衣襟,露出胸口狰狞的箭伤疤痕……
朱允熥在监视器后屏息凝神,看着朱元璋一步步走下台阶……老人布满老茧的手搭上蓝玉肩膀,声音突然变得低沉:“凉国公,你若安分守己,何至于此?“指尖却在对方肩头暗暗发力,蓝玉额角青筋暴起,仍咬牙道:“臣不服……“
“拖出去……剥皮实草,以儆效尤……“朱元璋突然甩开手,袍袖扫落案上奏折……宣纸纷飞间,蓝玉被“武士“架着拖出殿外,铁靴在青砖上划出刺耳声响……候在一旁的景川侯曹震、鹤寿侯张翼等人脸色煞白,有人甚至踉跄后退半步,撞翻了道具烛台……
这场戏连拍三条才过……收工的梆子声响起时,蓝玉仍呆坐在道具箱上,眼神空洞地望着掌心……景川侯曹震摘下头冠,抹了把额角冷汗,金属冠冕在他手中微微发颤……朱允熥正要上前,却见蓝玉突然起身,带着一众勋贵大步走来……
青砖地面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蓝玉“扑通“一声跪倒,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发出闷响:“陛下……“他声音哽咽,“方才那场戏,与臣听闻的洪武末年传言竟分毫不差……“景川侯曹震也跟着跪倒,颈间汗湿的衣领印出深色痕迹:“臣今日才知,若不是殿下......“话未说完已泣不成声……
鹤寿侯张翼颤抖着解开衣襟,露出心口一道陈年刀疤:“当年随陛下北伐,臣这条命就是陛下给的……“他突然举起右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今日当着列祖列宗起誓,若有二心,必遭千刀万剐……“其余勋贵纷纷效仿,此起彼伏的誓言声在空荡荡的片场回响……
朱允熥望着满地叩首的勋贵,忽然想起史料里蓝玉案牵连一万五千余人的记载……寒风卷起他的衣角,带着几分血腥气的记忆扑面而来……正当此时,远处传来朱元璋的咳嗽声,老人拄着龙头拐杖缓缓走来,金丝绣的团龙在暮色中泛着暗金光泽……
“都起来吧……“朱元璋扫视众人,目光在蓝玉身上停留片刻,“演戏归演戏,莫要失了分寸……“他转身时,朱允熥瞥见老人袖中滑落一角泛黄的宣纸——正是今早他见过的锦衣卫密奏,上面密密麻麻列着的名字,此刻正跪在自己面前瑟瑟发抖……
夜色渐浓,片场的灯笼次第亮起……朱允熥独自站在廊下,听着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突然,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朱元璋的声音带着几分疲惫:“允熥,你可知今日这场戏,险些让咱乱了心神?“老人望着宫墙外的冷月,影子被灯笼拉得很长,“蓝玉那班人,确实早就在咱的清理名单上……“
朱允熥转身时,正看见月光照亮老人眼角的皱纹……他忽然想起历史上朱元璋晚年的多疑嗜杀,那些被血洗的功臣府,那些消失在诏狱里的冤魂……“皇爷爷,“他斟酌着开口,“戏里戏外,当真分得清吗?“
朱元璋沉默良久,忽然轻笑出声,笑声惊飞檐下宿鸟:“好个分得清……“他拍了拍朱允熥肩膀,掌心温度透过衣料传来,“不过是黄粱一梦罢了……“转身离去时,龙袍下摆扫过青砖,惊起几缕尘埃在月光中起舞……
此刻的甘露殿内,朱允炆正对着铜镜反复练***时的仪态……金丝冠上的东珠在烛火下摇晃,恍惚间竟与记忆里父皇临终前的眼神重叠……突然,窗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贴身太监脸色苍白:“殿下……蓝玉那帮人......“话未说完已被朱允炆抬手打断……
他望着镜中自己身着的冕服,指尖轻轻抚过龙纹刺绣……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已是三更天……“去告诉他们,“朱允炆声音平静,“明日卯时三刻,继续排演靖难之役……“铜镜映出他的侧脸,烛火明明灭灭,却照不亮眼底翻涌的暗潮……
而在永安殿,朱棣握着剧本的手青筋暴起……“靖难之役“四个朱砂大字刺得他眼眶发烫,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已爬上龙椅……他缓缓起身,脚步声在空旷的殿内回响……当指尖触到冰凉的龙椅扶手时,远处传来隐约的更鼓声,惊得他猛然缩回手,仿佛触碰了禁忌……
宫墙之外,更夫的梆子声由近及远……南京城在夜色中沉沉睡去,唯有片场的灯笼依旧亮着,将人影投射在宫墙上,恍若一幅流动的水墨画……谁也不知道,这场精心编排的大戏,究竟是改变了历史的轨迹,还是让某些注定发生的事,提前露出了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