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将军

第60章 将军

“什么人?”

那人缓缓开口, 声音冷肃,目光穿透帷幕,像剑锋一样指向她。

男人提起银枪, 枪尖对准了她的方向, 黏稠的血顺着尖头滴落, 她余光打量,没看到半点青夫人的身影,怕是已经被他杀了。

可恶……这两人为祸附近村庄多年,他们怎么早不除晚不除,偏偏这个时候冒出来为民除害。

姜真退后了一步, 下意识用袖子遮住自己的脸,避开武器在月色下折射的锋芒:“我是山下被掳上来的良民, 他们说今日抽到我家, 我刚刚上山。”

那人勒住缰绳, 在她不远处止步。

月光没有那么亮, 他只能粗略地看出来说话的人是个女子。

——脚步虚浮, 没练过武;气息悬浊, 也不是修道之人,和那女人不是一伙的。

“今日还有其他人被送上来?”

男人侧过头, 身后的黑暗中,奔上来几匹战马, 策马的士兵急急回道:“是,山下那村子的人说,不久前刚送了个女子上来。”

男人没有说话, 姜真能感觉到他的视线隔着帷幕在自己身上打量。

他收回视线, 吩咐手下:“把她送回去。”

姜真始终用袖子遮着自己的脸,装作瑟瑟发抖的样子, 方便谈不妥随时逃跑,见他似乎相信了,才缓缓放下。

男人对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漠不关心,甚至没想踏进山门殿,吩咐完手下,就直接扯过缰绳调转马身离开,身影消失在夜幕里。

那几个士兵策马缓步停在她面前,翻身下马站在她身前。

其中一个主动解释道:“我们是御前南军轻骑部,这路上还有不少没除掉的小鬼,不安全,姑娘你上我们的马吧。”

南军的轻骑部是由少部分精锐组织起来的,里头大部分都是前途无量的官宦子弟,除了武艺精湛外,多少会修炼一些功法,难怪看上去纪律严明。

这时候如果提出自己一个人回去,未免显得有些古怪了,姜真没有拒绝士兵的提议,微微躬身道谢。

旁边另一个士兵突然说道:“等等。”

“怎么了?”为她解释的那个士兵掀开半个头盔,探身看过去。

“这女人有些眼熟。”开口质疑的士兵从马上挂的行囊里取出一卷信筒,从中展开一张卷轴。

姜真站在原地,余光往两人手上瞟,看见展开的卷轴上,画着一张熟悉的脸。

她的脸。

……她的脸!

姜真霎时想起刘茹安慰她的话:“你要是真的没有犯事,身家清白,总有办法的。”

她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

士兵看了一眼画像,又看了一眼她,又低头确认了一遍,大声喊道:“抓住她,是要犯!”

另一个士兵一惊,向她靠过来。

这些普通士兵的手上怎么会有她的画像?!她又怎么成了要犯,是长得相像,还是真的和她有什么关系?

姜真猛地往后退了几步,毫不迟疑地转身就跑,那两个士兵跟在她身后,竟一时没能抓住她。

士兵大喝了一声:“有逃犯,抓住她!”

南军不负责处理民间的妖魔之事,轻骑会在这里,只能是路过,既然是路过,就远远不止这两个人,恐怕山下还有他们的军队,她不好走。

那两个士兵动静很大。

姜真走出去数步远,想了想又咬牙冲回去,一手抓住其中一个人肩膀反扭到身后。

被她抓住的那个少年顿时哀嚎了一声。

到底有混沌之气的加成,这点法术也许在仙君遍地走的仙界没什么了不起的,但在凡间,足以对付这些刚刚入道的凡人。

姜真抓住他手中的长矛,抵在他脖子间,另一个追来的士兵见状不由得犹豫起来。

“别喊了!安静点。”

姜真皱着眉:“我犯了什么事,你们怎么会有我的画像?”

那士兵警惕地看着她:“我怎么知道……这是通缉要犯的画像,都是上面发下来的,每座主城和衙门都有,每层通关都要核验,你能安然无事走到京城外,自己难道不清楚吗?”

姜真听了,心里骤然一怔。

照他这个说法,大燕每个城池内可能都张贴了她这个“犯人”的通缉画像。

——还好她从天隙跳下之后,正正巧落在京畿郊区,落在这个村子里,没有多少人看见。

“你别挣扎了。”

那士兵壮着胆子说道:“南军归营,此刻都在附近,就算你能打得过我们,也打不过我们将军。”

姜真手顿了顿:“你们将军,现在是谁来着?”

“是……”

马蹄疾驰,一声啼鸣,直接破风而来,打断了这人想说的话。

黑色的影子疾驰而下,冲到他们面前,马背上的男人俯身抓过她衣领,凌空把她拉了起来。

姜真没想过真的杀了这两人,不得不松开手。

来人抓着她衣领,像抓着只小鸡,竟然是刚刚那个男人杀了回来。

一定是刚刚那两人的喊叫声被他听见了。

那人提住缰绳,声音冷淡:“怎么回事?”

那士兵露出得救般的眼神:“将军,她、她是皇上亲自颁下的那个通缉犯啊。”

那人手一僵,缓缓转过头看她。

姜真被他像老鹰抓小鸡一般,提溜着放在马背上。

这马太高,姜真总感觉滑溜溜的,像是要从马背上滑下去似的,下巴被他捏着擡起来,注意力却全在脚下。

男人盯了她脸许久,像是要看清她脸上的每一处细节,捉着她下巴的指尖用力到微微发白,居然什么都没说,扭头道:“我知道了,你们先回营。”

那两个士兵得了令,忙起身告辞。

姜真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发现男人已经背过身,背对着她,一言不发。

垂下的纱幔里,乌黑的头发一直落到她手边,带着些微微的卷簇。

身下的黑马不耐烦地喷气,马蹄在地上轻踏。

姜真突然平静下来:“将军?”

男人握着缰绳,没有回应。

“其实我是被冤枉的。”

姜真声音轻柔,咬着长音:“——将军大人。”

男人侧过一点头,神情在帷幕下什么也看不清:“现在城中都是你的通缉画像,你去牢里解释。”

“哦。”姜真隐隐猜出了他是谁,语气便没有之前急切了。

之前他裹得那样严实,她一时竟没有认出来。

见到故人,她心里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紧张,反倒生了些许轻松之意:“听他们说,这是皇帝亲自下的通缉,那我是不是该和皇帝本人解释?”

那人听了,轻笑了一声:“只是和画像长得相似而已,我还要再仔细确认一番呢?”

“将军。”姜真叹了口气:“这世上哪有人会主动冒充犯人的。”

男人充耳不闻:“你来自哪里,籍贯何处?”

姜真想了想:“我就来自山下这个村,土生土长,从未出过村。”

“……”男人静默不语。

马背上颠簸得厉害,姜真俯身抓在马鞍上,微微倾身:“不知将军能否告诉我,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被关在棺材里,醒来便是这样了。”

男人驰骋缰绳,回过头来看她,却并没有开口说话。

她侧着头看他,眼睛亮兮兮的,两边垂下的辫子不知道是谁给她编的,随着颠簸跳来跳去,他知道她不擅长这些手艺,只会将头发随便挽起。

“你的辫子,谁给你编的?”他开口时,惊觉自己的声音太干涩,沙哑得几乎听不出来原来的音色。

但也没关系,反正看她的模样,似乎没认出来他是谁,又可能已经不记得他了。

“……家里的姐姐。”

姜真疑惑,强调刚刚的问题:“将军,这寺里的妖魔,不会再害人了吗?”

男人将头转回去,淡淡道:“都死了。”

慧通肯定没有死。

姜真很确信这点,但他态度不明,她没有全盘托出来。

“那些村子里的人,在我进棺材之前,还给我穿了一件嫁衣。”姜真问道:“如果只是单纯的妖魔食人,没必要多此一举吧。”

男人声音有些凛冽:“里头的腌臜东西,并非为了食人。他们不是妖魔,只是在通过与年轻女子结阴亲的方式,吸取精气弥补血肉。”

原来是这样……慧通果然不是妖魔,他躲在这寺中,先是以死亡威胁震慑山下的村民,然后命他们按时上供少女,通过这种方式吸取精气。

她看到慧通那副半副骨头架子的模样,怕不是已经吸取了许多精气后的形态,他身上完好的半副皮肉,都是那些少女活生生的命换来的。

姜真皱眉:“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早些除掉他们。”

男人似笑非笑地回过头:“这就是你对‘将军大人’的态度?”

姜真不语。

半晌沉默之下,男人声音疲倦地开口:“我刚从边疆赶回来。”

马蹄踏过地上的一小洼血迹,姜真瞳孔紧缩,看到了地上的小块碎肉。

难怪鲜血溅得四处都是,他到底是怎么杀了青夫人的,场面这样凶残。

男人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头也不回:“尸身不碎,他们总有办法再像这样拼凑血肉。”

“可是慧通已经跑了。”姜真忍不住说道。

“跑了,便再杀一次。”男人顿了顿:“这寺里另一个人是慧通?”

姜真算是看出来他对这事根本不上心,八成只是路过顺手。

她磨了磨牙尖:“是啊,将军大人现在准备打算怎么处置我?把我送去诏狱?”

她还不知道姜庭这小兔崽子发的什么疯,好好地在凡间抓她做什么?

他现在应该根本不知道她下界才是。

而且……面前男人的态度也很奇怪。

姜真知道他绝对认出自己了,却还要装出一副不熟的模样,装也装得也不精练,生怕她不知道似的。

男人没有回答她的话,顾左右而言他:“你的脸太显眼了,需要遮掩。”

姜真叹了一口气:“常素危。”

男人听到她口中说出自己的名字,身子突然僵了片刻。

“你为什么一直带着幕篱。”姜真奇怪道:“不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