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迷雾中
顾挽澜从梦中醒来时, 还有些恍惚。
她缓缓地伸出手,触了触自己的脖颈,喉咙里似乎还残留着一股灼烧的痛意。
“崔……珏?”
她试探地,轻声唤了一声。
熟悉中带着些沙哑的声音入耳, 顾挽澜心里一喜, 她终于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崔珏。”
“崔珏。”
“崔珏!”
她又情不自禁在屋内高声唤了几声, 好似要把梦里无法说出来的话, 在这一刻通通都说个够!
天璇听到屋里传来了声响, 过来敲了敲门,“姑娘, 可是醒了?”
顾挽澜听见门外天璇的声音, 做贼一般猛地捂住了嘴收了声,面上泛起一阵薄红。
但是没过太久,她就又忍不住捂住嘴偷偷笑了起来,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
真好。
真好。这一世我们都还在好好的活着。
“嗯,我醒了,天璇你进来阿嚏——!”
顾挽澜话还没说完,猛地打了一个喷嚏。
这时, 顾挽澜才发现自己竟是半褪了衣衫,趴在这桌上就睡着了, 天璇进了屋, 看着顾挽澜这样子也是吓了一跳,忙拿了一件斗篷就朝顾挽澜身上裹去。
“姑娘,之前你不让人近身伺候,到底也是有那位照料你, 可如今那位不在府上,姑娘这段时日又如此操劳, 日后还是我来替姑娘守夜——”
天璇话说了一半,擡头看向顾挽澜时,又愣住,“姑娘怎么哭了?”
“?”
顾挽澜一愣,顺着脸颊摸了上去,就摸到了一片水意。
顾挽澜收了手,笑了起来,“大抵是被这照进来的日头给撩的,倒不是什么大事。”
天璇松了口气,连忙去放下那窗边的帘子,“姑娘日前让我们去寻的关于崔珏的消息,目前有了一点眉目,如果忽视掉之前那些将崔珏指向为私生子的证据,崔家二十几年前,还曾有一个后来不知所踪的孩子,乃崔、裴两家联姻的嫡长子,崔琼的嫡亲兄长。”
顾挽澜穿衣的手一顿,眼睫颤了颤。
蓦地,她就想起了梦里,崔珏最后以崔家之名起誓的话。
他直到最后,是为了替她洗刷冤屈,才重拾了崔家之名。
可崔家对他呢?
顾挽澜想起自己初见他时,他浑身狼狈地半躺在马车之中,就像一只被人折了翅膀、陷在泥沼的鹤。
她突然就有点不敢想象他曾经经历过什么,可是她仍逼着自己发出了声音,“后来呢……那个孩子后来呢。”
天璇眉头拧起,面上也浮起犹疑之色,“这是备受两大世家期待所生下来的孩子,所以原本崔家筹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洗三,但是后来不知为何,这场洗三被取消了,这个孩子后来也没人见过,于是当时很多传闻甚嚣尘上……”
“说得最多的便是,这个孩子生下来便咽了气,是个死胎,两家对此伤心不已,所以不允再谈论这个孩子,但还曾有个传闻……”天璇小心翼翼地看了顾挽澜一眼,“传闻说,是因为这个孩子天生六指,是为不祥之人,被两家秘密放逐了。”
不对。
顾挽澜闭了闭眼,呼出一口气,竭力收敛自己身上的戾气。
崔珏左手小拇指旁有一小块疤,她知道。若说他是因为天生六指,后来那根多余的手指被毁了去,这个疤倒也对得上。
但是,时间对不上。
她与他初遇是在五年前,那个时候他早已长成了少年,若是出生便被厌弃的话,为何不是一出生就被人送走?
而且,观他本身,他应是还受过很好的教导。那么,他做为不存在的人,在崔府生活过的那十几年,又发生了什么?
忽然,一声尖利的鸟鸣声,骤然在院中响起,拉回了顾挽澜的注意力。
这是萧沉给她递的暗号,有大事发生!
顾挽澜面色一沉,匆忙穿好衣物后,推开房门,见到的却是许久未见、一脸焦急的朱恒远。
当朱恒远得知护国公府新认回的姑娘顾挽澜,竟就是他们的飞鸢大人的时候,朱恒远也是颇为惊讶,可如今事情紧迫,他没有时间去和顾挽澜解释更多。
朱恒远见着顾挽澜开了门,便快速道,“淮王自尽,留下血书,牵扯进崔、裴、王等诸多世家子弟,其中以崔珏尤甚,被淮王视为祸首。如今陛下让大人您亲自前去拿人,带着口谕而来的萧副使大抵还有一盏茶的时辰就要过来了,大人您赶紧提前准备下!”
顾挽澜脑袋里嗡鸣声乍然响起,她用力抓紧了身边的门框,因为太过用力,指节处都有些泛白。
淮王之事还未有定论,却自尽而亡,无论是此番两派之争,还是这次淮王之死,作为漩涡中心的崔珏,此次怕是无法善了。
顾挽澜也很快想明白了萧沉此次派人提前通知她的用意。
皇帝和萧沉,是此先唯二知道,飞鸢和崔珏曾为夫妻的人。虽不知皇帝此次点她拿人的用意,但萧沉冒着大罪提前给她通了风,便是不想让她卷入此次旋涡之中。不管是装病也好、还是受伤也罢,能避过此次任务,就先避过,未免她最后波及自身。
“我知道了。”顾挽澜轻轻呼出一口气,然后擡头看向了朱恒远,“多谢你提前告知,我这就去准备。”
说完,顾挽澜头也不回,合上门便快步折返回室内。
天璇听了外间之言,知道事情重大,赶忙也迎了过来,焦急道,“姑娘想怎么做?要不就当昨日受了风寒——”
“不。”顾挽澜伸手止住了天璇未完的话,只垂眼看向铜镜中的自己,镜中的女子神色坚定,一双眼亮得逼人,“替我换装,此次我非去不可!”
是祸首也好、是怪物也罢。
这些全都是他人口中的崔珏。
之前他经历过什么,她至今都还未曾彻底知晓。这次,她不会留他一人独自面对。
萧沉还未到护国公府大门前,就见到了一身飞鸢装扮、正在等他的顾挽澜。
萧沉叹了一口气,他不太意外顾挽澜的选择,或者说,这就是顾挽澜一定会做的事。萧沉勒住缰绳,眸色深深地看了顾挽澜一眼,“朱恒远都与你说了?”
顾挽澜点头,“嗯,我已知晓。淮王控告了他什么?”
萧沉让人给顾挽澜牵了一匹马,“弄权结党、放任族人以权谋私……”
萧沉顿了顿,压低了声音道,“但最令陛下恼怒的是,方才柔兰质子入了宫,说自己当年在柔兰夺位失败皆为崔珏所为,直指崔珏弄权之心太甚、插手柔兰王族之事。”
顾挽澜浑身一震,握住缰绳的手收紧。
原来今生萧隼落败,没能登上王位,竟是崔珏筹谋所为么?
顾挽澜垂下眼睫,遮住了眸中汹涌的情绪,抿紧了唇,“当年崔珏才多大,陛下应该不至于会信这等耸人听闻之事。”
“按理如此。”萧沉面上露出一抹怪异的表情,“但,陛下似乎信了,然后因此大发雷霆……”
顾挽澜一怔,然而还未等她来得及细想,他们前进的马匹,就被前方聚集起来的百姓给堵住。
顾挽澜连忙收住马蹄,“前方出了什么事?”
很快就有绣衣使匆匆回报,“回、回禀大人,是那些曾失了孩子的人,在等着去京兆尹里辨认那堆从淮王府里翻找出来的骸骨。”
顾挽澜沉默了片刻,喃喃道,“原是今日……”
她远远望了一眼,然后调转了马头,“我们换条路吧。”
*
临近午时,不知哪里飘来的云,遮住了太阳,天气便又阴沉了起来。
崔珏一人孤身立于崔府的朱红色高门前,看着天空上振翅而飞的鸟,稍微有些出神。
直到耳边听到了渐近的马蹄声,崔珏才从天上收回了视线,可一看到那马上为首之人时,崔珏怔愣了片刻。
怎会是顾挽澜?
她未曾看过自己递给她的那封信么?
崔珏垂下眼,不再去看。
自梦醒后,顾挽澜就迫不及待想再见崔珏,她脑海中一会儿是前世那个被万箭穿心的崔珏,一会儿又是今生那个在黄昏下笑着答应她和离的崔珏。
她有太多太多的问题想要问他。
不,她想要抱他,想要亲吻他——
可如今,她却不得不压下心中翻涌的万千思绪,强迫自己将视线从他身上收了回来,然后换上一副指挥使的严苛假面,翻身下马。
幸好,他不知飞鸢面具后的人是她。
顾挽澜走近了他,狠狠掐着掌心,逼自己看向崔珏的眼睛,用陌生的腔调开了口,“你便是如今的崔家家主——崔珏?”
崔珏笑了笑,“正是在下。”
“淮王之事你可知道了?”
“已知。”
顾挽澜抿紧了唇角,“那行,我乃绣衣使指挥使飞鸢,今日特奉陛下之命,拿你入宫问话,你可有异议?”
“无。”
“好。那你——”
顾挽澜一句话还未说完,便察觉到了不对,此处离着皇宫还有些距离,庆元帝是要如何带崔珏入宫?
她猛地回头看向萧沉,萧沉有些狼狈地避开了顾挽澜的目光。
他翻身下马,走到崔珏身边,拿出了一副镣铐,“得罪了。”
崔珏没动,只笑着看向萧沉,又或是透过他看向萧沉身后的某个人,“抱歉,在下拒绝。”
萧沉想到皇帝最后的吩咐,他收回了镣铐,沉默了半晌,“好,只是如此入宫这条路,便要由您亲自走这一趟了。”
“无妨。”
一语毕,崔珏径直朝前而去,他姿态放松、闲庭信步,不像是被人围起来的嫌犯,倒像是上山采药的仙人。绣衣使放缓了马蹄,跟在崔珏两侧。
实在是太过离奇而出挑的搭配,不一会,他们一行人便吸引到了旁人的注意,引来一阵窃窃私语。
顾挽澜死死咬住了牙关。
一切事情还未明了,根本用不着如此大张旗鼓拿人,庆元帝此举分明意在羞辱崔珏。
但是庆元帝为什么要这么做?
到底是什么?她到底漏掉了什么没有想到,以至于她现在眼前还蒙着一团迷雾?
顾挽澜正绞尽脑汁之际,身侧的崔珏却突然开了口,“飞鸢大人如何看在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