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无可退
顾挽澜从画舫下来后, 崔家家主崔珏因御下不利被庆元帝怒斥、让其滚回老家的消息,就传遍了西京城。与此同时,犯了案的世家子弟也皆被拿下、入狱查办。这意味着庆元帝对世家的清洗由此开始。
“崔珏就是之前看不起我们的那个官吧?”
“是嘞,瞧他之前那高傲的样子, 现在还不是被陛下狠狠地收拾, 要夹着尾巴滚回老家了。真是大快人心。”
“呸, 枉我之前以为他们都是清流好人, 为民请命的好官, 没想到天下乌鸦一般黑!”
“谁让他们读书厉害呢,选官选贤, 这官位不就都被他们给霸占了, 到最后不官官相护才怪!”
“这样厉害的人都被陛下治罪了,那是不是意味着那个淮王世子也会死!也能替我女儿的死偿命!”
有些熟悉的嗓音入耳,是之前进宫之时,在京兆尹外遇见的那个妇人的声音。
顾挽澜回头,朝着那处看了一眼,没想到还看到了顾宝珠的身影。
大抵是前后不停奔走,顾宝珠此刻额发都被汗水有些打湿, 她浑不在意用袖子擦了擦,然后又安抚起那群人, “虽是如此, 但是趁着大家今日都在,我还是建议大家一起写一份状纸,这样假使日后有人想替那淮王世子脱罪,我们便可将一道将状纸呈上。”
然后顾宝珠左臂下夹着一叠纸, 又从身侧的书箱里翻出了一支炭笔,“我不收银钱, 你们只用把各自的状况都告知与我……”
周围人踟蹰了一番,然后纷纷围了上去。
“今日多亏小公子你了,我信你。”
“我也是,我的孙女是三个月前……”
见此,顾宝珠心下悄悄松了一口气,如今淮王突然自尽,皇帝很有可能会因此保下淮王世子,若想将他绳之以法,须得尽快。
顾宝珠提笔正欲将众人所述记录下来,突然察觉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她似有所感擡起头——越过人群,只看见一个女子背影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
她怎么好似看到了顾挽澜?
她是得知了崔珏的消息,出府来送崔珏离京的吗?
顾宝珠微微愣了一瞬。
“小公子?我说的你有在听吗?”
顾宝珠忙回过神,抱歉地冲着对方笑了笑,又开始忙碌了起来,“嗯,您继续说……”
离开画舫后,顾挽澜本意是想过来看看淮王世子这边的案子如何了,不过如今有顾宝珠在,她好像已经可以不用担心了。
真好。
顾挽澜擡头看了看已经放晴了的天空,轻轻呼出一口气来。
一切好像都开始变好了起来。
日后,朝堂上会有更多的新鲜血液,该死的人也会罪有应得。
腐朽和罪恶都会在这个冬天死去。
——要不,还是去送送他吧。
顾挽澜脑海里突然就强烈地蹦出了这个念头。
虽然他说过不久之后就会重逢,但是她果然还是有些舍不得,让他独自在满身骂名中离开这西京城。
顾挽澜脚步一转,就朝着城门处而去。
只是她刚到城门处,却在城门边上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那人见了她,先是下意识避了一下,然后又抿紧了唇,朝着她走了过来,“你也是听到了消息,来目送他离京的吗?”
顾挽澜有些讶异地看了身前的永安郡主一眼,永安面色算不得好,还透着一股苍白之色,只是面颊上的肉却比上回见面要多上两分,神情也明显松快了不少。
见着顾挽澜没有出声,永安压下心头忐忑,又眼带倔强地看向了顾挽澜,“听闻你早就与他和离了,故而我来此目送他离开,也无错。”
躺在家中修养的这段时日,她没有一天不想到那日发生的事情。
鲜血、尸体……还有崔珏挡在她身前的背影。
她大抵猜得到崔珏救了她,不过是因为她的身份还不能死,并无一点其他情分,可是她仍抑制不住地被崔珏身上那种疯狂、清冷糅杂的气质而着迷。
可是她没可能得到他了,他是顾挽澜的赘婿,而她其实并不讨厌顾挽澜,反而还有点喜欢她。她没法再对崔珏出手,直到不久后传来了顾挽澜与他和离的消息,她原本死掉的心才又死灰复燃起来。
更令她惊喜的是,或许是她上次从死亡边缘捡回了一条命,如今母亲也不再逼着她嫁给那萧隼,看出她对崔珏有意之后,反而还支持她,亲昵地替她选了今日出来的裙装。
见着眼前人面颊上泛着红晕,顾挽澜心中叹了一口气,然后转过身看向了远处的街道尽头,“可是他此次被驱逐出京后,应该是不会回来了。”
永安面上执拗,“他那样的人,我才不信从此就会一蹶不振,他一定还会回到西京城的!我信他!”
顾挽澜轻笑了一声,“他如今名声可算不得好。”
“那又如何?”
一时之间,顾挽澜心情复杂,倒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是目送,她们便也真的就是找了个临街的酒楼二楼包间,然后看着载着崔珏的马车出了城。
“好了,我先回了。”
顾挽澜招来了掌柜结账,就准备起身离开——
“上次之事……抱歉。”
临出门之前,永安却突然开口。
顾挽澜眉梢一挑,“?”
永安踟蹰着,“虽说母亲说我那次也是受了人蛊惑被人利用,但、但我到底是做了错事。我不该为了逃脱自己的婚事,就把你们都卷进来。”
“没关系。”
永安神色一松,正要松了一口气,却见顾挽澜又冷淡地笑了一声,“怎么你以为我会这样说吗?”
永安怔住。
顾挽澜神色极淡地推开了门,“我愿与你一同在此处,只是因为大抵如今这里只有我们对崔珏的心情是相似的。但是永安,这并不意味着,之前你做过的事情,我就不会再计较,我还从未大度到那种地步。”
永安脸色一白,她急忙又上前了两步,辩解道,“可你都愿意原谅顾宝珠,还与她走得那般近,为何不愿原谅我?!”
顾挽澜回头看了永安一眼,轻嘲出声,“顾宝珠她再胡闹不过是一个高门小姐,可永安——你是郡主。”
一语毕,顾挽澜没有再做停留,径直离开,只剩下怔在原地面若金纸的永安郡主。
等顾挽澜回到护国公府之时,已经过了用晚膳的时辰。
可顾挽澜没想到戚容仍在等她,只是她双眼泛红,明显是已经哭过一场。
心下瞬间滑过一个不妙的猜想,顾挽澜连忙上前,语气有些急,“发生了何事?可是国公出事了?!”
戚容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却又止住,只是摇了摇头,哽咽开口,“他现在无事,总之,挽澜,去看看他吧。”
顾挽澜面色一肃,赶紧朝着护国公的院子跑了过去。
只是进了院子的一刹,顾挽澜就被眼前之景所震住。
护国公居然下了床,还换上了一身铠甲,正在院内仔细擦拭着他的长剑。
听见动静,护国公擡眼看了过来,见着是顾挽澜,面上带上了一丝笑,“挽澜,你来了。”
顾挽澜觉得双腿之中仿佛灌注了铁块,再难向前迈出一步,只涩然开口,“您……怎么下床来了。”
护国公将擦好的剑收回了剑鞘,爽朗大笑了起来,“你这孩子问的什么话,在床上躺了这么多年,感觉身体好了,自然要下来多走走。”
顾挽澜面上也挤出了一丝笑,大步走了过来,“也是!日后我还指望能和您过上两招呢!”
“我这老胳膊老腿有几斤几两我还是知道的,已经教不了你了。”护国公顿了顿,收了笑,不过,听说你今日拿了崔珏入宫……”
顾挽澜哑然失笑,“什么都瞒不过您。”
护国公呵呵笑了一声,“是宣平候家的那崽子的功夫还没学到位。”
他笑着笑着,又捂着胸口咳嗽了起来,“和我说说吧,皇帝要你做什么。你独自在外长得这样好,没有我半分的功劳,如今倒头来还需要你为这满府的人操持。”
顾挽澜扶着护国公,摇了摇头,轻声道,“我没有做什么。”
护国公笑着叹了一声,看向顾挽澜的神色严肃了起来 ,“不说这些了,趁我今日难得清醒,若说我还有什么可以教你的……”
那一夜,护国公絮絮叨叨和顾挽澜讲了许多他与庆元帝的事情,直到最后体力不支,方才愿意放开顾挽澜上床去歇息。
众人担心护国公如此是回光返照,在护国公床前守了一夜。
幸好,他最终还是又熬了过去。大夫说如今护国公全靠着一口气在坚持着,这口气不仅吊着他的命,还让他抵抗病痛的折磨。
顾挽澜趁机问出了心中由来已久的疑虑,护国公如此实在不像是因战场上的伤痛导致,倒像是中了一种慢性毒药,是因为毒药发作而不断地折磨他,最终晕厥过去。对此,大夫摇头,表示护国公如此确实少见,可却也从未听闻过有此毒药。
从护国公府的院子里出来后,顾挽澜一个人枯坐了很久,最终她拿起纸笔,写下了两封信。
*
在崔珏离开后的第三日,关押着淮王世子的天牢中出了一件大事。
或许是外面那群人要共同状告淮王世子的风声传进了天牢里,这日,淮王世子一早醒来便疯了一般到处嚷嚷他知道一个秘密,这个秘密有关皇帝的生死,他要去见皇帝。
由于这案子目前还归绣衣使所管,所以顾挽澜听了消息后,自知重大,就朝着宫里亲自去了一趟。
等顾挽澜从皇宫里出来时已经是黄昏时分。
萧沉在天牢门口,看了一眼顾挽澜身后的马车,“陛下这是今日就要见淮王世子了?这么急?”
顾挽澜有些烦躁地按了按眉心,“是的,毕竟说是事关陛下生死的大秘密。你去带人清场,沿路要有人防守,此事不容有失。”
“好。”
萧沉很快领命而去,下去布置。
顾挽澜从天牢里带出来了淮王世子,塞到了马车之上,自己则是亲自去驾了马。
握住缰绳之时,顾挽澜眼中有一阵幽光一闪而过。
庆元帝只给了三天的时间,三天内,她要想揪出羲和的尾巴,只有兵行险着。在和崔珏分别之前,她和崔珏互相交换了信息,方知淮王之死或许为他人所为。
她和崔珏一道梳理了淮王周身的关系脉络,与淮王有明显利益相关之人,早已上了崔珏所造的那本淮王私账,这群人后来也都在绣衣使的监管之中,他们对淮王下手有百害而无一利。
这般想来,更大的可能是已显颓势的淮王手中握有某人把柄,以此作为威胁,想让那人把他救出来,最后却反遭灭口。既拥有可以救出淮王的本事,又像是急于掩饰一般做得如此急切,很大可能便是羲和动的手。
故而,顾挽澜故意以淮王世子做局,也是想请君入瓮、引羲和再次动手。
顾挽澜赶着马车从天牢出去的时候,天色已经逐渐黑了起来。天牢本身地处偏僻,天色一黑,更是显得荒无人烟,而从此处到皇城大街的十多里荒凉路途,简直是极佳的杀人越货之地。
“上路了,注意防守。”
顾挽澜又低声叮嘱了两侧随行的绣衣使一声。
“是。”
此次本就为了引羲和上钩,她身边只带了包括朱恒远在内的六名绣衣使,更多的是萧沉带着人在道路两侧伏击。
顾挽澜话音刚落,数发箭矢破空声就划破了夜空的宁静。
“敌袭!”
顾挽澜厉喝一声,当即抽刀砍断了射向马车的羽箭。
羽箭被砍成两段,去势却依旧不止,箭头仍是向着马车而去。
顾挽澜一拍马背,翻身而起,反手又是一刀,一声脆响过后,箭头方被打落在地。
顾挽澜猛地擡头看向黝黑的暗巷里,感受着从握刀的手掌上传来的麻意,换上了戒备的姿态。
……是强敌。
下一瞬,数十名黑衣人从天而降,齐齐握着刀朝着马车袭来。
“保护马车!”
顾挽澜大喝一声,挥刀朝着其中一人砍去。若无意外,此人便是方才朝着马车射箭之人,也是这群黑衣人中的首领!
看着顾挽澜朝自己砍来,黑衣人愣了一瞬,反手挥刀去格挡,但是相比于顾挽澜的毫无保留刀刀致命,黑衣人却好似是不想与她纠缠,只想更快地夺取马车中的目标。
绣衣使个个武功高强,可到底如今黑衣人人多势众,战况很快胶着起来,只是绣衣使他们还有马车要守,这样下去总归不妙。
“砰!”
朱恒远瞅准时机,趁着空隙放出了一枚讯号。
这是他们之前与萧沉定下来的暗号,萧沉带着的人见到讯号后会来从后包抄,彻底把人围剿。
可讯号放了许久,却一直等不到人来。
朱恒远心下一慌,露出了一个破绽,手臂上顿时被人拉出一个口子,血流如注,手中长刀也应声落地,眼看身前黑衣人再次劈刀砍来——
顾挽澜一个扭身,从眼前黑衣人交战中脱身,一脚踹向劈向朱恒远的那柄长刀。
“都给我退回马车!以马车为中心互相照应!”
“是!”
朱恒远就地一滚,重新拾起地上的长刀,又阻了别人对顾挽澜的一击,二人相携退到了马车前。
没有人再说话,漆黑的夜里,只剩互相粗喘的呼吸。
后援没有如约到来,是压在所有人心中的一块大石。
——会不会是副指挥使他们都遭遇不测了?
——是不是后方还有更多的黑衣人?
这是所有人都不敢问出口的问题。
顾挽澜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了的手掌,看向对面逐渐缩小包围圈的黑衣人,面上溢出了一丝苦笑。
这可是她从未想过的展开啊。
“安心,你们的副指挥使没有死。”
从逼着那人交手后的第一招,她就发现了——
顾挽澜提起手中长刀,指向了方才与她对战之人,声音冷淡似冰。
“你们的副指挥使,在这里。”
“!”
朱恒远面上血色瞬间尽褪,白得好似一张鬼脸。
他不可置信地扭头看向顾挽澜手中长刀所指之人,声音抖得不像话,“怎么会?副指挥使怎么会……”
顾挽澜收了刀,靠在马车上有些狼狈地喘了一口气,看着对面之人轻笑了一声,“我说萧沉,即便是死,也得让这些跟着你风里来雨里去的兄弟们死个明白吧。当然,还有我。”
身前黑衣人顿了一瞬,然后拉下了脸上的面罩,默然道,“果然瞒不过你。”
顾挽澜见着萧沉的这张脸,才后知后觉感觉到了愤怒。
眼前这个人是她入京后,第一个向她施展善意的好人。
是她的引导人、是她的部下、更是她的朋友!
可没想到却在如此关键的时候,给了她重重一击。
顾挽澜闭了闭眼,哑声道,“……理由。萧沉,你这是背叛皇帝,你这是找死!”
萧沉面上没有太大表情,只握紧了手中的长刀,“我早已无路可退。”
顾挽澜浑身一震,猛地擡头,“淮王是你所杀?!”
倏地,顾挽澜就想起搜查淮王府那日。
她在外拖住淮王,等她赶到淮王府的时候,好似之前淮王就和萧沉发生过什么争吵,当时淮王还曾放话威胁过萧沉。
只是如果是和萧沉相关,那羲和呢?
莫非之前她和崔珏所猜测的完全搞错了方向?
不对。
如果只是和萧沉相关,他只是杀了淮王,根本没有必要今日前来截杀淮王世子,毕竟她故意放出来的话是淮王世子手中拥有可以威胁皇帝安全的秘密,与萧沉是否杀了淮王根本无关。
萧沉和羲和公主之间一定还存在一种她还未曾想到过的联系。
会是什么?会是谁?
顾挽澜脑海中陡然滑过一个人的身影。
她甚至有些悚然而惊了。
萧沉看着顾挽澜恍然的神色,扯了扯嘴角,“已经猜到了吗。”
“所以,我一早就无路可退了啊,挽澜。”
萧沉轻轻叹了一声后,脚上骤然发力,整个人持刀向着顾挽澜猛地劈砍了过来。
只是我从未想过,最后我要拔刀相向的人会是你。
“铮——”
刀锋相触,拉出一阵火花。
他是不受看重的宣平侯庶子。
他从未见过面的姑母是那个传闻中生下萧隼的大夏女奴。
她的姑母年少之时,被彼时的柔兰王所诱,为爱私逃去了柔兰,家中人以此为耻、便都当她死在了外头。可谁知二十年前,她却着人带了一封信回来,从此宣平侯府的所有人与她一起下了地狱。
这是他凭借一己之力爬上了绣衣使副指挥使的位置,以为日后就能带着母亲过上自由的日子的那天,宣平侯送给他的大礼。
所以,自他出生那日起,他早就无路可退。
他的生死早就无所谓,可他想让他母亲活。
萧沉出招,一招比一招凶狠。
可谁都好。
有谁能制止他。
有谁能打败他。
有谁能杀死他——!
手中长刀被顾挽澜一刀击飞,萧沉一个后退不及,被刀柄震出一口血,踉跄跪倒在地。
胸口传来一阵剧痛,脖颈上随之而来的是来自刀锋上冰冷的触感。
她冷淡的、带着喘息的声音落在了耳际,“你们的头如今已落入我的手中!还不赶快停手!”
萧沉被她制服在地,被发丝掩盖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个笑来。
他忽然就想到了顾挽澜成为指挥使的那日,他想与她再更多的接近,于是故意开口。
——“皆为萧某分内之事罢了,不过若顾姑娘真想酬谢于我,改日能否向顾姑娘请教一番武艺?”
对于他的切磋邀约,那时的她闻言后果然眼前一亮。
——“当然!这些时日没人练手,可愁死我了,萧大人若愿意,随时恭候!”
可后来,事情太多,他们到底没能对上过一次。
如今,他输得心悦诚服。
他见她的第一眼,便喜欢了上了她。
可是之前,他意识得太晚,她已为人妇。
可是如今,他便是连这句喜欢,都没有资格说出口。
萧沉缓缓闭上眼,向来挺得笔直的脊梁此刻彻底佝偻了下去。
够了。
就到这里吧。
“杀了我吧,挽澜。”
他近似请求地呢喃出声。
顾挽澜正欲动作,突然觉得胸口一痛,似是体内之气有一瞬间的滞涩。
可就在此时,又一只羽箭带着劲风朝她的后背而来。
“大人——!”
正在和黑衣人对战的朱恒远目眦欲裂。
眼看躲避不及,顾挽澜一咬牙,只能堪堪转过身,让箭矢彻底贯穿了她的肩膀,带着她整个人朝着马车上撞去。
朱恒远一发狠,拼着背上又挨了一刀的机会,飞身去把顾挽澜接住。
“是谁?!还有何方宵小!给老子滚出来!”
接二连三的变故,让朱恒远已经杀红了眼。
顾挽澜示意朱恒远放开她,胸口和肩膀上的疼痛,让她此刻嘴唇都有些发白,她伸手折断了嵌入肩膀血肉之中的羽箭,见着手上的血还是鲜红之色,松了一口气。
“公……主,想……杀我的只有你,出来吧。”
因为说话带着抽痛和喉咙里涌上来的血气,顾挽澜话说得很慢。
公主?!
接着就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双方人马竟不知何时,都停了手中的兵器,齐齐看向顾挽澜视线的方向。
半晌。
暗影覆盖的小楼之上,走出了一道身影,竟当真是手持弓箭,裹着一身黑袍的羲和公主!
顾挽澜吐出了一口嘴中的血沫,嘴角拉出了一抹笑来。
至此才觉得今日受了这一遭,到底没有白费。
“我可真是……何德何能啊,能让公主遣了人来杀我不说,还要自己特意来确认一番我的生死。”
羲和公主带着身后的两名护卫,从小楼上一跃而下。
顾挽澜瞳孔一缩,她竟会武!
羲和公主面无表情地走到了顾挽澜他们的包围圈之外,她看了一眼已经丧失斗志的萧沉,冷然道,“顾挽澜,你不用想套本宫的话。本宫既然现身,就不会让你和你的人都活着回去。”
“都杀了,一个不留。”
说完,羲和竟是身形一转,直接带着她的人杀进了战场。
原本因失了萧沉这一员大将而消沉的黑衣人们,因为羲和的加入,杀意瞬间高涨。
朱恒远只觉得最深的绝望莫过于此。
包括他和顾挽澜在内已有四名绣衣使受了重伤,余下只有三人,可黑衣人那边,光是新加入的战力就足足有三人!
即便他们是耗,如今也能将他们给耗死!
朱恒远咬了牙,拖着受伤的身躯正要再战,身侧的顾挽澜却伸手按住了他,冲他无声地摇了摇头。
朱恒远一怔,还想说点什么,一股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却从马车里响起,让他如被雷劈。
“羲和想杀了谁?”
陌生的是,此人根本就不是淮王世子的声音。
熟悉的是,这个声音竟是来自庆元帝!
羲和也认出了这个声音,顿时血液直冲头顶而去。
怎么会是庆元帝?!
怎么会是皇帝!
“哈哈……所以我才说……公主……我真的是何德何能啊……”
顾挽澜用手抹掉了唇边的血迹,喘着粗气大笑了起来。
笑够了,她才看着面色惨白的羲和,然后缓缓从怀中掏出了一只鸣镝出来。
“咻——”地一声响,尖锐的声响划破了夜空。
倏地,周围暗巷房顶之上,就出现了点点火光。
先是一两只、再是一排、最后竟是密密麻麻一团的火把!
火把将羲和等人团团围住,同时也露出了他们火把下的脸,俱为可以以一当十的宫中精锐!
羲和面色瞬间寸寸灰败,瞪大了瞳孔。
顾挽澜桀骜一笑,“公……公主,抱歉了,你想做捕蝉的黄雀,可陛下……是捉雀人啊。”
不要轻易对付王族,除非你能让皇帝亲自出手。
这是那日护国公教给顾挽澜的道理。
火把照亮了原本偏僻荒凉的暗巷,也照亮了如今羲和惨白的面色。
马车里竟是皇帝!
在庆元帝愿意以身涉险,来到此地之时,便意味着庆元帝对她早已起了猜忌之心。
如今萧沉和她被抓了正着,大势已去,她也无法再辩驳。
羲和缓缓蹲了下来,放下了手中的兵器,然后朝着庆元帝俯身叩首,“陛下在此,我已无话可说。”
她的身份若被曝光,萧隼必死无疑。
幸而,在今日她行事前,为了以防万一,早已把萧隼秘密送出西京城。
如今她能做的,唯有——
顾挽澜上前一步,一脚踢飞了羲和放在身侧的兵器,然后手指一用力,飞快地卸掉了羲和的下巴。
顾挽澜笑了一声,捏住了羲和的下颌。
火把映照下,发丝凌乱、面上沾染着血迹的女子,这一刻眼中竟隐隐透着一股疯狂之意。
“方才公主一来就绝不废话,想要干净利落地解决我。如此,公主又怎会觉得我们会让您有机会在此拖延呢?”
羲和瞳孔一缩,平静无波的假面瞬间破碎,面上甚至露出了狰狞的神色。可被卸掉了下巴,让她无法发出声音,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一些无意义的嘶喊。
什么意思?!
她还做了什么?!
莫非她们——
“是哦。”
离得太近,顾挽澜额上的一滴血“滴答”一声就落到了羲和的面上。
顾挽澜伸手慢条斯理地在羲和面上抹开了那滴血,然后勾唇笑了起来,“你猜想的没错,他、也跑不了。”
羲和浑身一震,猛地擡头看向顾挽澜。
怎么会!
绣衣使的动向全部在她掌握之中,一旦有宫中人出城也会被她提前知晓,顾挽澜她哪里还有人——
等等。
想到什么,羲和全身的血液瞬间凉透,整个人彻底瘫坐在地上,一股强烈的窒息感淹没了她。
她漏算了一个人。
一个三日前便出城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