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给你
天越来越冷, 又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过后,年味是越来越浓了。
都在忙,正院里钱氏那边, 也到了年终对账的时候。钱氏名下的私产自然不少, 庄子、铺子等等诸类, 都要一个个对过,也到了该给办事的人, 各处下人发放年赏的时候了。
就算钱氏自己通这些, 身边嬷嬷、管事等人, 也都是得力的,可架不住事项多, 也忙的四脚朝天。
沈胭娇不问正院的事,只在辰石院算自己的帐。
噼里啪啦算了一通, 宋嬷嬷拧了热毛巾,又给她轻轻擦过手, 沈胭娇这才提起笔来,一项一项在自己的私账上登记分明。
屋里的炭盆烧的旺旺的, 都是没有什么烟气的银丝炭,在日常过活上, 沈胭娇一点也不委屈自己。
毕竟又不是用不起。
她那两个铺子生意到了这时候,比先前直接翻了一番,就连洛青石说起时都有些感到意外。
本来计划后年再铺两家铺子的,这就提到了开春之后。
倒是沈晏柳的书馆,让沈胭娇有一点意外, 她本以为今年这半年, 帐能平了已经是很好了,没想到还有了不少盈利。
沈胭娇出来了两趟, 见了沈晏柳后,便跟他说起,让他找时间,在年前去给傅先生送些节礼。
不是要多贵重,总归是个心意。
傅明霈那人,根本也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功名富贵,他早就看得尘土一般了。
沈晏柳都应了后,看着沈胭娇嘻嘻一笑。
“笑什么呢,”
沈胭娇打量了一眼弟弟,由衷欢喜道,“这半年你长高了许多——”
不知是因为到了十一二岁少年抽条的时候呢,还是这半年沈晏柳吃了叶堃给开的药后,调理的身子好,或者是因他这半年刻意多活动了些,总之是长得很快,都比她高了点了。
沈晏柳一笑,笑起来一双像是狐貍眼般的细长眼睛里,似是眼波流闪,很多了些神采。
瓜子脸依旧没怎么变,可五官却略有加深,整个人更显隽美清秀了。
在她面前,沈晏柳是乖巧的很,也是常笑的。
但她跟洛青石关切打问一些阿柳的事情时,洛青石嘴里的阿柳,却不是她平日里看到的样子。
记得洛青石曾说,他这小主子,做事风格很有些狡诈和狠意,且平日里他有些喜怒无常,手下人其实是怕他的。
洛青石甚至笑着说,就连他自己,心里也是有点怵这位小主子的。
别的洛青石也没再多说,沈胭娇明白,沈晏柳是主,他是仆,自然不好在背后多说主子什么。
想到洛青石说的,沈胭娇觉得阿柳心思是有些深,但想着他幼时吃了那么多苦,估计才养成这种多变的性子,不免心疼。
沈晏柳这日见过沈胭娇后,便带了一点节礼到了傅家。
傅明霈是二皇子的幕僚,只是除了太学的人以及朝中的一些文人文臣外,市井中也没几个人知道他的声名的。
他住在这个巷子里,也只是一个规制较小的二进院,邻里人都知道这傅家的主人是贵人跟前行走,以为他在贵人府上是当私塾先生的,因此也都跟着叫傅先生。
傅明霈性子犹如大海,虽是波澜壮阔大有格局,但外在看来,却是深水无声,很是平和近人,就连街坊的小儿,见了他叫一声,他都笑着能应了。
平日里沈晏柳来了,傅明霈都会笑着招呼他进来说话。
今日傅明霈却顾不上了,正和一个年轻人在廊下笑眯眯说的热闹。
“阿柳啊,”
看到沈晏柳,傅明霈笑道,“你等一会儿,我先和这位小掌柜的说完话。”
沈晏柳看过去时,微微一怔:这人,不就是那姓贾的浑人么?”
这时钱玉青也看到了他,见他看过来,钱玉青便冲他一挑眉算是打过招呼了。
她今日过来,是之前戍哥儿跟她说过,之前高价买了他们马场一匹马的那位“伯乐”,偶然见看到钱玉青的那匹马,顿时就欣喜万分,一定要买。
戍哥儿跟他说过,这马是掌柜自己骑用的马,不卖的。
可那人却说,想和他们掌柜的一叙。
听了戍哥儿的话,钱玉青今日这才骑着自己那匹马到了这人说的地方,想看看这人到底是要说什么。
若是能在京都这边马场买卖上,多一条路子出来,也算不枉此行。
“你们认识?”
傅明霈一笑道,“朋友?”
沈晏柳没吭声,这姓贾的太过张狂,他可没想着跟这人做什么朋友,不过这人既是沈晏樟的朋友了,也不好太过无礼,因此他索性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他是我朋友的弟弟,”
钱玉青直接道,“我哪有这么小的朋友。”
沈晏柳:“……”
就说这浑人从头到脚都不顺眼。
傅明霈呵呵一笑。
见沈晏柳过去和自己小厮说话去了,他便继续跟这位小掌柜的商议。
“你的马真不能卖我?”
傅明霈还是又问了一句。
“不卖,”
钱玉青一笑,“不是说这马多难得,实在是跟了我好几年,就如我家人一般了,不能卖。”
“君子不夺人所好,”
傅明霈听闻点头,“是我有些过分了。”
说着又一笑,“不过听姑娘话里的意思,你坐骑这样的马——你那里还有?”
一听到他说出“姑娘”两个字,钱玉青先是一怔,继而连忙低头扫了一眼自己身上:
没错啊,她今日确实是男装出来的。
“掌柜的别担心,”
傅明霈忙道,“一般人是瞧不出来的——我也不会随意透露姑娘的身份。”
在外行走,一个姑娘家确实艰难。
且这姑娘扮起男装来,加上眉宇间的英气,和行走间的飒沓爽朗之意,一般人真瞧不出来她是个姑娘。
只是瞒不过他罢了。
“先生别跟别人说就行,”
钱玉青听了笑道,“都是为了行个方便——先生问的,我实话相告,我的马场内确实还有这样的马,只是这次没带来。”
那马有些西苑马的血脉,且是他义父和一位高人当年一起千挑万选培育出来的,确实她马场有,且依旧还在继续培育。
“那掌柜的何时能再带来?”
傅明霈问道。
“难说,”
钱玉青故意一脸愁容道,“先生有所不知,我们马场在关外,要想带马进京,得有官家批的批文,没有批文,便不能多带——千里万里迢迢的,加上路上折损,人力物力消耗……实在是有些得不偿失。”
这是实情,她其实也没夸张。
不过摆出愁容,是想试探这个先生在京里有没有什么路子。
这些日子,她除了物色要拐走的儿郎外,还在结识的富家子弟中试探有无路子可寻。
可惜她结识的能深谈一些的子弟,大都是跟沈晏樟一般,在家里读书不好,喜爱习武,又吃不了习武的苦,弄一身花架子的这种……
俗话不成器的子弟。
这些子弟见了他们有点权势功名的父兄,一个个跟老鼠见了猫一般,哪敢多问这些事?
何况是跟她这么一个才结识没多久的朋友,且她能给出的条件,也达不到那些人的满意。
“批文么?”
傅明霈道,“既是这样,那是有些遗憾了——不过批文这事我也可以帮你问问看。”
听他这么说,钱玉青估摸着这位先生怕是也不成,说个客气话罢了。
“小友在京都哪里住?”
傅明霈又道,“自然,若是不方便说起,那便当我没问罢。”
“眼下在亲戚家,寄人篱下不好相告。开春后,可能要离京了,”
钱玉青道,“京都租雇的小院子,虽偏僻,价也很高,总不是个长住的法子。”
钱氏不可能一直留她在身边,且她也不可能被钱氏随意安排一个婚事,因此开春后,就准备离开了。
她这一辈子,本也没想着嫁到谁家里去。
实在拐不到人,那就找个合适的看中的,揣个崽回去。
“哦?”
傅明霈哦了一声,他笑道,“我有一策,我有一处旧馆,前面是给阿柳做了书馆,后面接了一个小院子,你可以住进去,不要你的钱。”
钱玉青眼中一亮,但又有些疑惑警惕:“先生为何如此大方?”
“傅某有事相求,”
傅明霈坦诚道,“有关养马、御马,乃至医马之道,想多与小友探讨。”
他平素没什么爱好,放情山水,喝一点酒,钓一会鱼,煮一会茶……而后就是有些爱马。
马是脚力,没有马,就很难纵情天下山水。
好马格外得他青眼,马好,也要主人养的好……他懂一些相马之术,但是其余的就只是略知一二。
遇到这位小友,他甚至想秉烛夜谈。
只是对方是个姑娘,到底是不方便请进家里来,便想了这个主意。
“小事一桩,”
钱玉青大喜,说完,她又扫了一眼那边正和小厮说完话,冷冷瞧过来的沈晏柳,小声对傅明霈道,“今日我与先生的说的……先生别跟那位小郎君说,不合适。”
傅明霈呵呵一笑颔首应了。
等钱玉青走后,沈晏柳疑惑问起,傅明霈便笑着跟他说起,是看上了对方的马问卖不卖。
沈晏柳没有多想。
……
沈胭娇回府半路上,被人叫住了车子。
隔着车轿的窗子看过去,竟是聂骁骑马走在车子旁边。
“果然是你,”
聂骁透过车窗看到沈胭娇的脸时,眼中一亮笑道,“我就看着是你们府上的车子,又不是那位国公夫人车子的华丽样……想着大约是你,就试着拦了一下。”
“你回来了?”
沈胭娇一笑,隔着车窗问了好又道,“年前还离京么?”
她之前听沈晏樟说起过,聂骁之前跟一位将领去了外省剿匪,这大约是事情办完了,回京过年的。
又这几个月不见,聂骁似乎更黑了一点不说,额角上还多了一道伤疤,直接斜飞入鬓。
说不上破了容貌,反倒添了肃杀英武之气。
“才刚回来两日,”
聂骁勒着马笑道,“没想到就遇到你了——”
说着隔着车窗又不动声色打量了一眼沈胭娇,有些不满道,“如何还是这般瘦?”
沈胭娇失笑:“尚可吧,不算过瘦——你也不胖啊。”
由于她乘的是车子,这边道路并不算宽广,且临近年终,街上行人商贾极多,不便在这里久留阻塞车流。
又寒暄几句后,沈胭娇便辞了聂骁。
在她的车子离开后,聂骁勒马又目视了一截后,才策马转身离开了这里。
……
沈胭娇回到府里,今日买的东西都还没让秋月她们放置妥当,钱氏那边又有人来请她过去。
“母亲唤我何事?”
这几日都在忙,除了早晚问个安外,她和钱氏谁都没功夫多聊。这回忽然又叫她来,沈胭娇猜度着只怕又跟那位魏夫人有关。
“那边,”
果然,等沈胭娇坐下后,钱氏一脸恼火地伸手指了一下东跨院的方向,“给咱们弄出个大事来了。”
“大事?”
沈胭娇眸色闪了闪道,“好事么?”
应该对钱氏来说不是好事,不然钱氏不会这么恼火。
“那个魏雨桐,”
钱氏恨恨道,“攀上高枝了——被魏夫人不知找了谁的关系,将那个魏雨桐送到六王爷身边去了!”
沈胭娇也是微微一愣。
六王爷,可是太子那边的人……在之后的夺位之争中,胜出的是二皇子。
太子一党,可是没有什么好下场。
那位六王爷,是当今天子的六弟,如今还算得天子信任,算是个实权王爷。
“你也吃惊是吧?”
见沈胭娇愣怔,钱氏还以为她也是吃惊魏雨桐攀了高枝,忍不住恼火道,“想攀高枝也得看人呐——国公爷早说了许多次,不要和王室有太多瓜葛——”
如今她英国公府住着的人,攀到了六王爷那边,别人会如何想?
这不是让一直谨慎小心的国公爷作难么?
那魏夫人一点不体谅不说,还在国公爷面前炫耀……直把国公爷都气的头疼了。
“瞧着这一段安安稳稳的一个姑娘,”
钱氏的气还没消,“如何就做出了这般勾当。”
魏雨桐自进了她英国公府,比起来有些小性的魏芙来说,很得众人好评,娴雅安静的,谁知做起事来,却存着这样的野心。
“母亲消消气,”
沈胭娇忙笑道,“她毕竟姓魏,不姓顾。”
再说是亲戚,那也是外姓人,且还是那么远的亲戚,就算外人论起来,英国公府也是容留不安分亲戚的槽口,别的还能说什么?
“你说的是,”
钱氏深吸一口气,缓了缓喝了一口茶道,“气的我心口疼,可笑那魏夫人还见天地在我跟前炫耀她娘家人如何如何——”
她倒是管不着那魏雨桐攀高枝,可她关切国公爷的身体啊。
可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用。
钱氏只能叫人将魏雨桐的身份细节悄悄叫人放出去,拉开和英国公府这边的干系。
年关越来越近,腊月二十三的时候,太学是彻底的放了假。这个彻底指的是,太学里的饭堂、洒扫一应事项等等,全都搁置了。
滞留最晚的太学生,这时候也要回家了。
顾南章从太学回来,又往辰石院的小书房里,放了几箱子的书,又叫人多加了一个书架子,将小书房塞得满满当当。
小书房内的床榻,顾南章也叫人做了加长。
沈胭娇瞧着他的意思,过年这些天,他是准备长住辰石院这边的小书房了。
不过她也不意外,毕竟过年,夫妻两人过年还不在一个院子,传出去有碍双方府里的体面。
只要在辰石院内,管住下人的嘴,便不会有什么太多的闲言碎语。
顾南章收拾完小书房后,将沈胭娇叫了进来。
这还是两人上次分开后,第一回 面对面交流。
就算之前沈老夫人寿辰时,顾南章是和她一起回到沈府的,但一路上来回两人都没有怎么说话。
“唤我什么事?”
沈胭娇看了看那个新书架道,“这上面的书,还给我看么?”
吵是吵过了,可书还是想看。
“随意,”
顾南章道,“这辰石院的一切,你只要在一天,便都随你意拿取。”
沈胭娇一笑表示领了这点好意。
“这个给你,”
顾南章指着小书房桌上的一个小盒子道,“年节礼。”
沈胭娇失笑:“夫妻间还要送年节礼么?我可没有准备。”
“你不必给我,”
大约是听到“夫妻”两个字被扎了一下心,顾南章眼皮一跳,继而才静静道,“你来我这里头一年,没别的意思,送你些东西,就当为那夜的唐突赔个不是。”
说着看向沈胭娇,又缓缓道,“过年这几日,我在家时,你……能与我日常说话么?”
沈胭娇笑道:“自然,这又有何不可?”
两人相对一直冷着也别捏,既然都说开了,面子上该说什么便说什么,人前该做什么便做什么。
安安稳稳过个年,存了两边府上的体面再说。
“那这个……”
沈胭娇笑道,“你倒也不必送我什么了,这于你我二人都好的事情,你不送我东西,我也一样应的啊。”
顾南章深深看着她一眼,而后转身拿起一本书,头也没回道:“给你就拿着。”
沈胭娇挑了挑眉,抱起小盒子回了自己屋子。
放在几案上打开来,不由微微一怔:里面有一叠银票,还有两颗硕大的夜明珠。
沈胭娇眼睫微微一颤,轻轻将那些银票拿出来数了数后,一时十分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