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放榜
沈胭娇擡脸望着玉兰花, 她是听秋果那丫头说,有人拿玉兰花的花瓣,裹了面炸着吃过……
此时她看着那肥腻的粉色花瓣, 正琢磨着这说法是不是真的。
想了想, 还是将这个念头放了下来。在辰石院炸东西不方便, 若是拿去大厨房,不定那魏夫人又要找些什么麻烦。
她知道如今魏夫人没敢再去抢钱氏的中馈, 可还是找了一个借口说关切英国公的身体, 将大厨房那边一应事项揽了过来。
钱氏倒没多反对, 只因她有自己的小厨房,且走的是私账, 魏夫人碍不着她的事。
至于魏夫人是想要贪些厨房采购的权,不过是跟管事的婆子争利罢了, 这点小利,钱氏还看不上。
如今她都快去庄子上了, 到了自己的庄子上,想弄什么不成?何必去招惹那魏夫人。
放下这点念头后, 沈胭娇敛起心神,开始做每日必练的五禽戏。
清晨院内气息清新, 她习惯在这个点练一练。
这个不用钱玉青催,为了自己的身体好,她不仅自己坚持练,还叫人去教了沈晏柳。
沈胭娇这五禽戏一练起来,便格外专注, 心底平和, 气息和缓,如钱玉青所说, 要以气运形,意随心动。
她不是图个好玩,是真心要练,因此动作一丝不茍,心神完全沉浸其中。
顾南章乍一见沈胭娇忽而练起了五禽戏,先是眼光一跳,继而眼底透出一丝意外。
前世沈胭娇在他面前,是极为讲究的,仪态万方的大家闺秀的娴雅举止,从没见过她练这个的样子。
此时的沈胭娇,是他从没见过的鲜活有力,一招一式虽然瞧着根基浅了些,可已经有了点难得的精气神。
阳光并不太耀眼,淡淡的金色光芒落在沈胭娇身上,映得她眸子透亮,随着她每一个动作,阳光便如碎金般在她身上流闪不定。
像是在春日破土而出的一支嫩芽,哪怕新嫩,却又藏着令人心动的生机。
真是……一种难以形容的美好。
顾南章一时看得出了神。
沈胭娇一套下来,出了一身细汗,她拿帕子擦一下额上的汗珠时,忽而觉察到什么,转眼看了过来。
顾南章没来及收回视线,两人视线一碰,他神色微微一顿。
“你醒了?”
沈胭娇主动先开了口,“饿不饿?我叫人给你拿过去些吃的,你洗漱好了吃点东西。”
“谢了,”
顾南章隔着窗子道,“谁教你的五禽戏?”
“钱姑娘,”
沈胭娇一笑道,“钱玉青——我练得怎么样?”
“极好,”
顾南章道,“练上一年,你便能觉出身子骨的不同了。”
“你也会?”
沈胭娇疑惑道,“你练过?”
顾南章没直接回应,而是转了话题道:“你叫嬷嬷去唤个小厮,给小书房这边送过来几桶水。”
“你要洗浴?”
沈胭娇疑惑。
顾南章不在正房住,但她和顾南章洗浴,都是在正房边一侧的耳房内,只是错开时辰洗就是了。
且一人一个浴桶,完全没有任何不便。
为何顾南章突然要人将水送进小书房?
“我——”
顾南章说着顿了一下,而后才又接着道,“是。”
他不好说要洗什么,便含糊应了一声。
沈胭娇不太理解,主要是小书房书架那么多,万一水汽蒸腾着,岂不是将屋里的书都弄潮了?
“冷水便可。”
这时顾南章又补充一句。
沈胭娇:“……”
这时候洗冷水澡?
她疑惑看过去,见顾南章已经离开窗子这边,便没有再多问。好歹这是他的地盘,她马上离开了,便由他去。
过了片刻,几个嬷嬷已经送过来几桶水。
顾南章又要了两个木盆,这才一摆手让人都退了下去。
屋里没了别人,顾南章这才从搬过来的东西中,翻了翻,找出春闱下场时穿的那贴身的棉兜肚。
这东西,是沈胭娇给他做的,断不好再让她洗。
平日里他自己都用的是小厮伺候,洗衣洒扫都是。可这么精致的兜肚,他不想交给小厮去洗。
辰石院的嬷嬷丫头,他也不放心交去洗。
索性自己洗。
拿出之前就有的澡豆泡在水盆里,顾南章皱眉思索一下,将那兜肚也放进了盆里。
平日里有小厮,他极少洗浣东西,乍然洗这个,且里面还蓄着棉的……动作不由有点生疏。
“四少爷?”
就在这时,小书房外一个丫头轻轻叫了一声。
顾南章眼皮一颤,冷声道:“谁?何事?”
“可要添一些热水?”
那丫头被他的冷声吓得有点忐忑,忙小声又道,“嬷嬷说——”
“不必,”
不等她说完,顾南章又冷冷道,“退下。”
外面小丫头悄悄吐了吐舌头,少夫人叫她过来问问要不要让嬷嬷再送点热水,谁知少爷这般冷,真真吓死人。
听着外面没了动静,顾南章松了一口气,加快了洗衣的动作。
过了一会儿后,觉得洗的干净了,又换了水开始浣洗,这样折腾了几回后,终于将那东西洗了个干干净净。
又用力拧干后,顾南章盯着手里这个皱皱巴巴完全看不出原本样子的兜肚,眼底一片怀疑:
这还能晾干成原来的样子么?
不由心里又有些懊恼,早该先问了别人怎么洗自己再做的,这要是洗坏了……没破,大约不会坏。
想着晾出去必定是被人看到的,他皱眉扫了一下这小书房,看了看窗子透过的阳光,拉了一把椅子过来放在阳光下,将东西搭了上去。
兜肚上的水,很快滴滴答答流了下来,缓缓在地上流出一条小小的水流。
顾南章:“……”
明明他拧的很用力。
就在这时,外面又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你洗好了么?”
门外传来沈胭娇的声音。
顾南章眼底闪过一抹慌乱,伸手拽过一件大衣裳,直接搭在了那湿淋淋的兜肚上,罩了一个严严实实。
他过去打开门,看着沈胭娇道:“是有事么?”
沈胭娇见他没有让自己进去的意思,不过也不恼,本来她也不是为了他进来的,到底是担心那些书,因为还有一些书她看上了,准备带到庄子里去,一直还没拿。
“找几本书,”
沈胭娇道,“你若是不方便,我——”
“进来吧。”
顾南章让开了身。
沈胭娇疑惑扫了一下屋内,除了木盆木桶的冷水用了一大半外,真是没有一点热水。
她留意到,顾南章也不是才洗浴的样子,不由万分困惑。
沈胭娇在书架上飞快找出那几本书后,问了一句:“这几本书——我能拿走么?长期要看的……或者你能不能卖给我?”
“这书你随意取,”
顾南章微微一笑道,“卖不卖的……说笑了。”
沈胭娇一闪眼看到那边椅子上搭了衣服,衣服下的水滴滴答答。
“不小心弄湿了衣服,”
顾南章面色平静,“晾一晾就好。”
沈胭娇:“……”
这人该不是下场考个试,就把自己考糊涂了吧?这自己缩在屋里到底是在做些什么呀。
不过她也没多问,书没事就好。
这一个多月顾南章在辰石院住着,两人相安无事,反倒如寻常朋友般,很从容交谈。
难得谁也没惹谁生气。
终于到了放榜那日,沈胭娇看着紧张的钱氏,还有阖府上下都有些紧张的样子,莫名也觉出了一丝紧张:
虽然她要离开了,可想着这春闱不知系着多少学子的心,那些莘莘学子,为了下场,又不知苦读了多久。
一旦真能金榜题名,那真是十年寒窗无人识,一举高中天下知。
那种欣喜,哪怕她不在其中,也能想象得到。但一旦落榜,那些学子的失意落魄又是可想而知。
这么翻来覆去想一想,沈胭娇也跟着阖府上下一起紧张了一大早。
钱氏早早派人去守着等榜了,甚至接连派出去好几拨,生怕看漏了。
结果钱氏派出的人还没回来,官家报喜的一队人,手持红绫旗,高高托着一个金色的小板,板上放着极为夸饰的金花笺。
这队人还没进府,一路上就高喊着什么恭祝贵府大老爷顾南章会试第一,荣登会元之类之类的云云。
到了英国公府门口,为首的直接叩开府上大门。
英国公府的门房都惊了。
虽说他们都猜度着府上四少爷这次下场,或者能够高中……但谁也没敢想,四少爷竟考了个第一回 来。
钱氏听到禀报,整个人身形都晃了晃。
急着往外迎时,只觉得脚底下都是一脚深一脚浅了,如坠云里雾里,兴奋地觉得像是在做梦。
谁能想到呢?
谁能想到呢?
这可是记在她名下的儿子,竟是个真真正正的文曲星。
沈胭娇也是十分意外,第一呐。
“姑娘!”
宋嬷嬷欢喜地眼泪都掉下来了,她家姑娘就是命好,姑爷一考就考中个会元,第一名呐!
这要是去了殿试,那还不得是状元郎么?
她家姑娘这是嫁了一位状元郎?
秋月秋雨她们也都欢喜不尽。
此时顾南章却并没在府,放榜这日,若水堂一些好友都会聚在一起去看榜,这也是历来的习惯,连太学的几位学正教授们也都按捺不住,也会挤在人群中,来一瞧放榜的独特风景。
也幸而他不在家,沈胭娇在替他激动了一会儿后,又被钱氏拉着打赏了报喜的人,这才找了个借口回了辰石院。
“嬷嬷,备车吧,”
沈胭娇吩咐道,“咱们这就搬去庄子上。”
宋嬷嬷等人吓了一跳,忙问是为何。
原先姑娘让往庄子上送东西,只说日后用的着,她以为姑娘是想偶尔去庄子上散散,或者也将庄子修葺成富家的那般消遣之所。
谁能想到,姑娘这时候突然要搬去庄子?
沈胭娇将之前想好的托词给她们说了,之前没说,因为她也不知道顾南章是不是能中,这许愿的托词就不能定。
如今事情落定,她这借口便就可以落实了。
“我之前在佛前许了愿,”
沈胭娇平静道,“若是顾郎能中,我情愿在庄子上孤守三年,每日上香拜佛,来还此愿。”
宋嬷嬷:“……”
她竟不知,姑娘竟许了这样的愿。
“如今他高中了,还是会元,”
沈胭娇笃定道,“可见是佛祖遂了我的愿,我若不照办,怕是要得罪佛祖了——万万使不得。”
宋嬷嬷等人先是慌乱震惊,继而定下心神后,便没有人再有异议。
这可是佛前许的愿呐。
她家姑娘又是天子赐婚、又是夫君高中会元的……这福分确实也忒大了点。
受这三年苦,怕也是为了之后的平安如意。
回头沈胭娇将这话又原封不动给钱氏说了,顺便辞个行。
钱氏难以置信地瞪着沈胭娇,很是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你是——”
钱氏有些急了,“你如何会发下这等心愿!”
这孩子是不是傻?
在夫君高中会元的时候,竟要自己去庄子上住?一住还要住三年?
三年啊,黄花菜都凉了。
“你年纪轻,不知道这其中厉害,”
钱氏气的拍了一下沈胭娇的手背,拉着她想说什么,又急急转身对着窗外念了一声佛,这才又将沈胭娇拉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小声道,“你真是什么都不懂啊。”
说着没好气指了指外面东跨院的方向道,“你知道每次春闱放榜,有多少权贵家族盯着这些新晋进士么?何况还是个会元!”
榜下捉婿,那可不是一句玩笑话。
每次盯着春闱的家族,早早就在放榜那日等着了,一旦榜出,那就是一场抢人大战。
那魏夫人,不就是存的这个主意?!
“可我已经许了愿,”
沈胭娇静静一笑,“若是违了佛前的愿誓,只怕要遭到神谴,日后不定会遭受什么大难呢。”
“要么说这誓愿不能乱许,”
钱氏恨铁不成钢道,“就算四郎他已经与你成了亲,被别人捉不去了……可多少人会想着给他身边塞人——”
那些有心人塞人,真是会叫人大开眼界。世上美人真不少,环肥燕瘦的,各有各的美……
哪一个男人见了这些美人,能不动心呢?
想想那个魏雨桐,不就是凭着那绝色之姿,甚至都贴到了六王爷身边去了么?
沈胭娇还要一去三年,这三年,是要顾南章做和尚么?
那又怎么可能?
没了功课的压力,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再有人给送几个美人……顾南章这三年,若是不先让庶子出生,便已经是对正妻难得的有情有义了。
三年之内与美人朝夕相处的话,比沈胭娇这个正妻相处的时间还要多得多。
万一说得着,两人甜甜蜜蜜的,那美人就等于得了势,到时那辰石院,等沈胭娇回来时哪里还有她自己的人?
就算顾南章顾念夫妻情分,可沈氏日后的烦心事还能少得了么?
沈胭娇听钱氏这一堆话,都微微笑着听了。知道钱氏也是好意,便也没反驳什么。
钱氏见她神色笃定,也知道佛前誓愿不是玩笑,说完也只能叹一口气。
“你也得给沈家通个信,”
钱氏无奈道,“不然沈家还以为我们英国公府欺负你。”
“那是自然,”
沈胭娇笑道,“母亲放心便是。”
钱氏:“……”
叫她如何放心!
才一桩惊喜出来,就又多了这么一出,唉。
“你要走也得等四郎回来吧,”
钱氏见沈胭娇说着就要走的意思,不由吃惊道,“这么急?”
“佛前的誓愿,不敢耽搁,”
沈胭娇一脸认真道,“才刚我就觉得头疼了一会,有些蹊跷,怕是佛祖已然怪罪我还不遵守誓愿了。”
钱氏:“……”
说句得罪佛祖的话,这真有可能只是疑心病吧?
“等他回来,母亲跟他说明便是,”
沈胭娇道,“我也给他备好了一样小礼,就给他放在辰石院屋里的桌上,贺他高中。”
钱氏心里乱成一团,这时得到消息的一些亲朋家,早也叫人闹闹哄哄过来贺喜了。
原本她还想着带着沈胭娇一起应对这些亲戚,可沈胭娇这就要匆匆离开,也是没法的事。
沈胭娇行动很快,等她这边辞了钱氏时,宋嬷嬷已经叫府里备好了车马。
大多数东西,早就运到了庄子上,眼下也只是沈胭娇一些随身物品,没有多少了。
只是另有秋月她们的,几个人东西便有点多,好在她们的也不急,另多一辆车载行李包裹,总算是收拾停当了。
辰石院里原本的这些嬷嬷丫头们,听着沈胭娇要去庄子上还愿,一个个脸色都是十分精彩,各自心里算盘也在瞬间打了一个遍。
唯一令沈胭娇意外的是,先前那个红云,忽而过来给她跪下了。
“求少夫人也带奴婢走,”
红云磕了一个头道,“奴婢想跟着少夫人,便是比不上秋月姐姐她们,能跟在少夫人身边,做些粗活也好。”
沈胭娇眸色闪了闪,这丫头倒是有些意思。
明眼人谁不知道,这三年便是亲近顾南章最好的时机,红云绿云两个,作为早先就服侍顾南章的,在她离开后,这两人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么?
红云竟能舍掉这些?
“跟着我,也未必能有什么好处,”
沈胭娇耐心挑明道,“你留在这里,顾郎他也少不得要你们尽心伺候。”
“好叫少夫人得知,”
红云忙忙又磕头道,“奴婢向来愚钝,这些日子跟秋果妹妹一起干些粗活,反倒觉得舒坦……少爷回府,自有更体贴的姐妹服侍,奴婢伺候爷上,真真是有些笨拙,求少夫人体恤。”
她这意思也很明了了,不想留在这边。
“那好,”
沈胭娇笑道,“正好夫人将你们的身契也给了我,你便跟着我吧——这里其余各人身契,依旧留在这府里。”
红云满脸喜气磕了头。
那边绿云见了,有些欲言又止,可到底还是没开口。
“那就走罢。”
沈胭娇没再多留,又叮嘱这里的嬷嬷几句后,便带着自己身边这几人一起先后上了车。
几辆车就这么迤逦出了府,一路去往了庄子。
与此同时,英国公府内也传遍了这个消息,阖府上下被惊了个目瞪口呆。
今日府里,真是像放了两个天大的炮仗,惊呆人了:
一个是四少爷高中会元,惊喜万分。
一个是四少夫人佛前许愿,这愿也是叫人震惊万分。
“老天爷,老天奶啊——”
府里的管事眼神都有些懵了,“三年呐——这是新婚夫妇呐——”
他家四少爷还没回府,不知道他这位春风得意的会元知不知道这回事。
想来只怕不知道,要不然,也不会不送送四少夫人。
等他一回来……
哎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