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鲤 作品

第65章 上树

第65章 上树

宋嬷嬷和秋月等人:“……”

她们无奈看向秋果。实在是这秋果有些心思单纯, 只听沈胭娇的话,却不懂些人情世故。

这可是姑爷。

这几只半大狗汪汪叫着,直冲顾南章扑了过来, 毕竟这院里, 眼下就他一个生人。

“沈三。”

顾南章轻喝一声。

沈胭娇无动于衷盯着他。她早说过, 不许他再到她的庄子里来,这人不听, 都是自找。

眼见几只狗已经冲了过来, 顾南章也无奈, 毕竟是畜生又不听他的话,只好眸色一沉, 看着一株枣树,便飞快纵身扒住了一根树枝, 又翻身上去后,借助余力又纵身到了另一根更粗的树枝上。

几只半大狗急的呜呜汪汪的叫, 可上不了树,便在树下围着狂吠。

沈胭娇:“……”

这人动作还挺利落。

这株枣树, 之前修葺这院子的时候,田嬷嬷还特意请示过她, 一旦修葺扩盖,这株枣树便落在了院里,要不要砍掉。

那时她想枣树本就生长缓慢,长成大树也不易,好好一株枣树, 听闻每年结的枣子又甜又脆的……

何苦砍掉呢?是以便留了下来。

谁知今日竟成了顾南章的避难之处了。

宋嬷嬷和秋月等人眼睁睁看着她们的状元郎姑爷上了树, 一时间都惊得有些目瞪口呆。

“姑娘,”

宋嬷嬷这才反应过来, 急道,“使不得啊姑娘……”

“沈三,”

顾南章在树上也皱眉道,“够了。”

沈胭娇吩咐秋果将那几只狗狗又关了回去,而后擡眼看向树上。

她又一摆手,示意宋嬷嬷等人都先退了出去。

“这次放你走,”

等边上没人后,沈胭娇清清冷冷道,“下次再来,我便不客气了——”

说着,指了指院门道,“门在那边,好走不送。”

顾南章从树上跃下,皱眉盯着沈胭娇。

此时豆大的雨点打落了下来,腾起了一股泥土清新的气息。

沈胭娇一转身进了屋,而后直接掩住了房门,只留偌大一个院子给了顾南章。

“姑娘?”

早先被沈胭娇赶的躲到屋里的宋嬷嬷,过来小声道,“这是……怎么了?姑爷淋了雨,怕是要生病的。”

自家姑娘和姑爷这又是怎么了?

之前瞧着还好好的,怎么就忽而恼了呢?

虽说小两口之间难免任性些,闹些小别扭,可外面下着雨呢,怎么好叫人淋着雨?

“他又不傻,”

沈胭娇淡淡道,“这庄子这么大,他哪里不能躲雨?就算今夜回不了城了,这庄子里的管事,也不会看着他没地方歇着——”

天确实晚了,这时候顾南章是无论如何也进不了城了。

可这庄子里的管事都认得他了,见他进不了正院,也不会放着不管。

她这回再不让他长点记性,这人把她庄子当成官道随便走了。

宋嬷嬷心急万分。

她是真真怕姑娘惹恼了姑爷……日子还是要过的啊,真生分了,和姑爷离了心,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别人家的妻子,哪个不是想尽法子笼络男人的心,偏偏她家姑娘在这事上,真真是有些任性了。

一边想着,宋嬷嬷一边透过窗缝往外瞧。

“姑娘,姑爷还站在那里呢。”

看到顾南章就那么直直站在黑夜的雨水中,宋嬷嬷越发担忧,“他不离开咱们院子,田嬷嬷她们也不知道他在外面淋着雨啊——”

院门还关着呢。

没了沈胭娇的吩咐,那些庄里的下人,谁敢随便进这院子呢?

这姑爷也不知中什么邪了,小两口既然吵了,瞧着姑爷也像是在意姑娘的……为何不过来敲门说个话,赔个不是什么的……

就那么傻站着?

秋月也小心翼翼道:“姑娘……要不要给姑爷……送把伞……”

“不必管他,”

沈胭娇道,“既然他那么喜欢淋雨,那便淋着罢。”

赐婚是他自找的,这淋雨更是他自找的……这种人心里不知到底在想什么,真真是损了她,又不利他自己。

真损人利己也就算了,最不明白这种损人不利己的冤种。

雨点越来越急,天色越来越黑,顾南章皱眉站在院里,身上衣裳已经湿透了。

他站在雨里,神色十分平静,甚至还默默将那一本释疑劄记的内容,又一个字一个字在脑海中重现了一遍,像是夫子批注他的课业那般,将那些内容又斟酌一番:

到底是何处没有写好,令她误会了呢?

或者是他错估了沈三的能力……有些行文太雅太晦涩了些?还是有些地方用典用的过偏,过深了?

毕竟沈三不是太学生,没有深学过文章之道。

是他当时写的时候,忘了这点,写的东西,于她而言,太过繁难了些?

雨越下越急,风也起来了。

顾南章身上的衣裳都贴着身子了,从头到脚往下淌着雨水。

可他的眼神越来越笃定:

必定是这般了,她没看懂。

回头再重拟一篇,可学着那市井间话本子的浅白话,给她再重新订一个释疑劄记便是了。

想通了这一点,顾南章大步过去敲了敲沈胭娇的房门。

“沈三,”

顾南章沉声道,声音在雨声中听着有些沉闷,“既然你看不懂,那我改日重写了再给你看。”

说完,他转身离开,走到院门这边,打开院门便走了出去。

“姑,姑,姑爷……姑爷走了——”

听着外面的动静,脸色十分不安的宋嬷嬷,难得说话都有些结巴了,“姑娘,姑爷像是走了——”

“知道了。”

沈胭娇静静道。

她正在灯下低头琢磨一个纸样子,一边拿着绣线比这颜色,一边又拿起一个才做出的素色书袋比划了一下。

“你们也去歇息吧,”

沈胭娇看了看时辰,吩咐道,“不必在我这值夜,我今晚自己歇着。”

秋月等人忙应了一声,又替她添了香,才都轻声退了出去。

宋嬷嬷一退出来,找了一把伞连忙出了院子。

她还是不放心姑爷,不知庄子的下人,将姑爷安顿好了没。

等她出去瞧了,见田嬷嬷等人虽都困惑,却已经将顾南章安排住下了,又烧了热水给他洗浴,又熬了姜汤给他祛寒……

她连忙又叮嘱了几句,这才放了点心。

“宋嬷嬷这是……”

田嬷嬷悄悄将宋嬷嬷拉到没人的地方,小声道,“姑娘和姑爷——”

“这你们就不用管了,主子间的事,”

宋嬷嬷一脸镇定笑道,“小两口,打打闹闹才亲密……姑娘这不是许了愿了么,姑爷就算想留那院子里,有佛祖在天上瞧着,也不能留啊——咱们便都伺候好主子,做好份内的事便罢了。”

田嬷嬷被她说的连连点头,忙忙都应了。

沈胭娇等屋里没人了,这才放下手里的针线,对着灯烛蹙了蹙眉尖:

如果她没听错,之前顾南章在门外是说,什么等他重写了再让她看……重写?

什么重写?

沈胭娇满眼疑惑地下意识将视线落在那边书架上时,忽而眼中一跳。

莫非,莫非?

她慢慢站起身,慢慢走到书架前,将视线落定在了那厚厚一本“释疑劄记”上。

往外抽取这本子时,她眼底还有些不敢相信,觉得自己或者是听错了?怎么会呢?他怎么会给自己写什么东西……

可等她抽出来,又打开来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沈胭娇下意识先往门口扫了一眼,又往窗子那边扫了一眼,确定都关好了,这屋里也没别人的时候,这才走到了灯光下,满眼难以置信地看了下去。

看完第一页,沈胭娇:“……”

她都不知道该是什么表情了,一时神色却是出奇的平静。

前世今生两辈子,第一次看到一个男人写给她的……释疑……这男人还是她那冷心冷肺的夫君。

越看越有些无语,沈胭娇默默扶了扶额。

不得不说,不愧是能中状元的人,这写起来东西,那真是一个引经据典又波澜老成,笔底烟花那可真真的绚丽斐然,炫人眼目。

她不得不避开那些生僻的字句,看着他字里行间说的前世的那些过往琐碎的事情。

又不得不说,状元的记性也是极好,连几十年前,她哪一月说过什么话,做了什么事,都写的清清楚楚。

当她终于定下心神后,沈胭娇才从那人这些跌宕的字句中,读出了他的意思:

他是说,前世初始钱氏来议亲时,他便有意想要娶她,还反驳过钱氏想相看沈府嫡女的念头……后来得知议亲的还是她时,他心底原也欢喜。

沈胭娇怔了怔。

他会放着嫡女不想,反而更想娶她这个庶女?

她有些疑心,换了是她,她必定是要嫡女的,必定利益相关,名声相关。

不过回想起来,前世才嫁给他时,他确实初始时,对自己还算温和看重,尤其是洞房花烛……

沈胭娇忽而觉得脸上有点热,连忙定了定神。

接着往后看,沈胭娇便看到顾南章说起她算计嫡姐,又一桩桩,一件件罔顾良心不择手段做下的那些恶事。

沈胭娇如坐针毡。

啪的一声先合上了那本子。

本来以为已将前世的恶埋葬在过去的时日中,再也不想回顾了,本以为那恶魂已经被处死,也洗去了一身脏污,却突然被他这般清晰的一一陈列在眼前……

沈胭娇像是突然被推到大堂就审的恶犯,不免冷汗涔涔。

千疮百孔腐烂的灵魂,再一次被他不留情面的从深深的地下扯出来鞭尸,这滋味如受酷刑。

说实话顾南章写的十分隐晦,若不是她与他都是重生,换了一个别人来看,后面这些恶事……只怕别人也看不懂。

虽说隐晦,可顾南章文笔好啊,即便隐晦,也不过是鞭尸鞭得像是协律的曲子罢了。

句句不是直接骂人,却又句句戳人心肺。

这人不去写状子真是可惜了。

沈胭娇重新打开看时,越看越有些恼羞成怒。

到底还是看不下去,又硬着头皮看了两页后,沈胭娇黑着脸啪的一声又合上了本子。

什么意思?

鞭尸鞭上瘾了么?

在这上面陈述自己的恶行做什么?这是怕她忘了自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恶人?

沈胭娇气的有点想烧了这个本子。

可看着本子皮上写的“释疑劄记”四个字,沈胭娇皱眉盯着“释疑”两个字看了片刻,这才又恨恨重新打开了本子。

她倒是要看看,如何个“释疑”的法子。

等她耐着性子又看了几页后,沈胭娇眸色动了动。

她这才得知,在她算计过旁人后,有些人……得了机会是要报复反噬回来的。

顾南章替她在一些别人的报复中做了一些事情,成了她的挡箭牌。

这些,她从不知晓。

顾南章,在前世也从未跟她说过一句。

沈胭娇越看越心惊,顾南章在她背后,竟做了这么多?

她看得很慢,实在是看完一桩,心里就要缓一缓。也不知是要缓什么,可心底里一些积郁的东西,却似乎有了一点点的消融。

可定下神又想一想,越想反而越气了。

他既然都看在眼里,为何不说呢?为何不拦着她做那些恶事,为何不规劝她?为何不跟她说,他不想看到自己那个样子?

为何不跟她说,他不想做世子,为何不跟她说,他对日后的打算,他想过的日子……

为何都不跟她说?!

就那么……冷心冷肺似的跟她过了一辈子。

沈胭娇只觉得眼里酸热,忽而泪就不知不觉滑了下来,再接着便有些忍不住,决堤般流了下来。

她觉得心里像是有些窒息。

再这么来一辈子,她直接死。

他还释疑,释疑……释个什么疑。

真没必要。

莫非还想跟她玩一辈子的猜谜?

沈胭娇盯着这劄记片刻,将那劄记找了个妥善地方放着。

虽说在这庄子里没人动她的东西,可阿柳和沈晏松他们,可能时不时过来,她可不想被人瞧见这些。

躺在榻上辗转反侧,沈胭娇一夜都没睡着。

天才放亮的时候,迷瞪了一下后便看到窗纸已经透亮了。

她只觉得头疼的不行,不由将顾南章又暗暗骂了几句:好端端写那些东西做什么。

等沈胭娇开了门,秋月等人忙进来伺候。

“姑娘夜里睡得可好?”

秋月端详了一下沈胭娇,不由关切道,“姑娘瞧着,像是眼旁有些发黑……没睡好么?”

“拿粉遮一下罢,”

沈胭娇对着镜子照了照,“夜里下雨刮风的,有些搅的人睡不安稳。”

“姑娘,”

这时宋嬷嬷进来禀道,“姑爷一早回城了,田嬷嬷叫人给备的早饭,姑爷也只吃了一点。”

沈胭娇没好气嗯了一声道:“不必管他,大活人,难道会饿到了不成?”

真饿到了,也便不会写那些东西了……

吃饱了撑得。

……

顾南章一早赶回了英国公府。

昨夜衣服已经湿了,晾了半夜,虽还没全干,他还是直接穿了回来。

回来前院书房这边,换了衣裳后,小厮过来禀道,说是国公爷唤他过去有事商议。

顾南章已经猜测到英国公是跟他商议什么事。

前世这时候,太子和四皇子两边势力的争斗,已经开始分出了胜负。就在这几日内,四皇子便应该败势尽显了。

果然,等他进了父亲的书房,英国公见他第一句话就是:“四皇子那边要完了——”

“哦?”

顾南章神色透出些恰到好处的讶异。

“大将军已经被缴了兵权,”

英国公压低了声音道,“昨夜,听闻大将军被带进东宫问话后,就再也没回来。”

如今天子病重,太子辅政。

四皇子的舅舅,这位大将军其实千不该万不该,在这时奉旨回朝。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随便找一个什么借口,都能拖延一段时间……可听闻是部将怂恿,又调换了四皇子写给他的密信,他以为这边局势稳定,才回了京城述职。

一回来,便落入了太子这边的圈套。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顾南章点头道,“太子这边,毕竟根基更深。”

英国公凝重道:“我叫你过来,是听闻,泗州才刚大震,太子有意叫二皇子去抚恤赈灾—晓说q裙四二尓贰捂久以死七—若是二皇子真领了这差使,若要用到你,你想法子推脱了罢。”

四皇子一倒,其余诸位皇子便成了太子继续打压的对象。

二皇子是这次会试的钦定主考,顾南章又是这科会元……本来就会被有心人视为二皇子的人。

这次真被二皇子叫去做事的话,日后太子登基,顾南章的仕途便有了坎坷。

“父亲放心,”

顾南章垂下眼睑,沉声道,“我心里有数。”

重生这种事,他并没有跟父亲讲。

英国公太爱喝酒,且喝多了酒,便容易酒后失言。好在英国公只领闲职,几乎算是远离朝政旋涡,这一点倒是还算安心。

英国公说的,他也知道。

尽管如今世子才殁,还算是个丧期。

可这种丧期,上位者随便一个借口,便能“夺情”,给个差使也是一样要去做。

英国公的忧虑不无道理。

只是英国公并不知,日后登基的,却并不是太子,而是这位似乎事事都处在劣势、又似乎常常做那些诸位皇子觉得费力不讨好的难事的二皇子。

……

接下来几日,朝中又发生了一系列的大事。

几家欢喜几家忧。

四皇子倒了的事情,传到沈胭娇的庄子这边时,她正和红云一起见了几个来绣庄做工的第一批女工。

安排好了后,沈胭娇回到正院这边暂歇时,便听宋嬷嬷说起了京城的事情。

倒不是宋嬷嬷消息灵通,而是她有铺子在京城,每两三日都有人来往在京城和庄子间。

加上她特意交代宋嬷嬷多问问,留意些城里的消息,因此但凡京里有了事,她也不出两日便能知晓。

“天潢贵胄呐,”

秋月说起这个很是有些心惊肉跳,“先前觉得一个尚书府,倒了就吓人……这可是皇子皇孙呐——”

在京城里,虽说一些事也是见多了听多了,可亲自经历这种时期,还是叫她这种小老百姓很是心惊。

宋嬷嬷忙嘘了她一声,又去关了门,这才又接着说话。

“姑娘你可不知道,”

宋嬷嬷小声道,“听说四皇子被赐死了,王妃也死了,他们府里本就没女娃,就三个男娃,一个嫡子两个庶子,最小才一岁,也都死了。”

四皇子这罪名可是涉及谋反,以及巫蛊,真真是惹怒了天子。

四皇子一党,也在这几日便七零八落。

四皇子母妃以及外家、王妃的娘家……也几乎都一扫而空。真真是大厦全倾,树倒猢狲散了。

“四皇子还有个亲妹妹,九公主,”

宋嬷嬷小声又道,“听闻本来也得天子疼爱的……可这一回,天子也恼了,病又重了一分,将九公主这公主封号也废了,废为庶民——到底是没赐死。”

九公主还不大,才十三四岁的样子,还未到及笄。却被牵累到这个地步,也是可怜。

“太子将那被废的九公主先丢在了掖庭,”

宋嬷嬷小声道,“不知会到底如何处置——京里的人都传言,说是天子还是顾惜这个小女儿的,说是让太子给找个合适的没功名的人嫁了,好歹也给她个安稳。”

沈胭娇听她们说着这些事情,心里并不太意外。

前世顾南章没有官身,她也没在意这一次的夺嫡之争,毕竟跟她一个内宅女子也没多大干系。

在这次的风云变幻中,朝中官员几乎没人能完全置身事外,只是影响或大或小不同。

沈府自然也不可完全避免这点风浪的冲击。

她记得父亲沈恪,大约是因一点事情,得罪了太子一脉的人,不过事情不大……

记得父亲沈恪只是被降了一级,又让闭门思过了一月。

别的倒没有什么,比起来大起大落的那些府第,也算是安稳过渡了这一回的风波。

本来这次宋嬷嬷说的这些事,沈胭娇听了也便听了。

可她万万没料到,这事情竟然还跟她,或者说,和沈晏柳扯上了干系。

两日后,沈晏松一脸严肃地策马直奔到了她的庄子上。

“大哥?”

沈胭娇一看沈晏松的脸色,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心里一跳,忙道,“怎么了?是有什么急事么?”

这可跟沈晏松上次来她庄子上的那轻松神色完全不同了。

等沈胭娇支开了宋嬷嬷等人,屋子里只剩下他和沈胭娇时,沈晏松这才开了口。

“父亲今日散朝回来,”

沈晏松小声道,“说是太子硬给咱们家塞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