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累了
沈晏柳没动, 他眼底有一点疑惑。
“抱抱我,”
宝悦轻轻道,“阿柳, 抱抱我。”
沈晏柳对她叫阿柳有些不习惯, 微微皱了皱眉, 依旧没动。
他索性闭上了眼睛,只是还能感受到宝悦贴上来的身体。
“阿柳, 你要能吃了我就好了, ”
宝悦将脸靠在沈晏柳身上, 又轻轻道,“把我吃进你的肚子里, 我就在你肚子里活着啦——不用见任何人,就缩在你肚子里, 软软的,暖暖的, 一定很舒服罢。”
沈晏柳:“……”
“抱抱我罢,”
过了片刻, 大约见沈晏柳一直不动,宝悦忽而轻声一笑, “知道你还小,你不想……不逼你啦,你抱抱我罢。”
沈晏柳默了默,还是侧过来身,沉默地连薄被一起将宝悦裹着抱住。
“我热, ”
宝悦不满地挣脱开, 将薄薄的丝衾掀开半截,“我不盖, 你就这么抱着我。”
宝悦将脸埋在沈晏柳胸前,整个人也贴在他身上。
“就这么罢,”
宝悦轻轻道,“要是这日头永远不要升起来就好了,就这么一直一直躺下去,什么也不想……”
沈晏柳这时已经是真有些累了。
大婚他来往跟着嘉宾应酬,又吃了些酒。
虽说没人灌他酒,可说起来也是大喜的日子,众人都热闹起来也有几个起哄的,他也就多饮了几杯甜酒。
那甜酒喝的时候不觉得太过辣口,可酒劲还是有的,酒劲起来的也慢,这时候酒意上来,他真有点昏昏欲睡了。
宝悦还在低语着什么,沈晏柳也就没太在意。
宝悦察觉到沈晏柳已经睡着,夜色里她的泪水无声流下。
“阿柳,”
她看着沈晏柳的睡颜,轻轻道,“我是你的妻子了,你别忘了我——若是有来世的话,你爱我一回好不好啊……”
她一边说着,一边一遍又一遍的亲吻着阿柳的脸。
……
次日一早醒来,宝悦睁开眼时,便见沈晏柳已经穿好了衣裳。
“你答应的事情,”
沈晏柳见她醒了,过来道,“什么时候给我?”
宝悦眸中的亮光黯淡下去,想了想道:“这几天就给你。”
说着又补充道,“我应了旧相识的消暑宴,过两日从消暑宴回来,我便将那东西给了你。”
沈晏柳眼光一闪皱眉道:“你放在了别人那里?”
这东西要是被别人看到了,或者又被别人拿到了怎么办?
“我放好了,”
宝悦也不多说,“你放心,会原封不动还你的。”
沈晏柳怕惹恼了她再多麻烦,想来也就几日,便点了点头道:“那好,希望你说到做到。”
宝悦轻轻嗯了一声。
“你梳洗完,我与你一起过去请安。”
沈晏柳说着,转身先去了外间。
杏儿忙进来服侍,一见宝悦就笑道:“少夫人要起了么?奴婢这就去打水过来。”
宝悦被她这一声“少夫人”叫的脸上多添了一点喜悦之意,一笑应了。
她极少这么笑,倒叫杏儿看得一愣。
实在是这位少夫人平日里淡淡神色的脸,没想到一笑起来,竟是这般明艳动人呢。
宝悦梳洗后,对着镜子看了看,垂下眼睑自失一笑。
不过很快打起精神来,和沈晏柳一起先去给沈老夫人等沈家长辈请了安。
宝悦的眼睛一直亮亮的,比起来先前看起来明朗了许多,倒叫沈老夫人欣喜地连着夸了几句。
沈二夫人见她礼数周全,且看向沈晏柳的眼底都是柔情蜜意,心下也满意,笑着都给了礼。
“如今你已是阿柳的妻子,”
沈二夫人还是叮嘱了几句,“便要为他打理一切,夫妇和遂,才是过日子的长远之理。至于身边的下人,何处做的错了岔了,你也该拿出些主母的威严来,御下不可苛刻,不过也切莫太宽容,也容易叫下人们滋生出骄怠疏慢的心思。”
先前宝悦在阿柳的院子里做过侍妾,那时是罪奴,自然低人一等,从来都是小心谨慎……
可如今身份不同了,怕她一时不敢替阿柳料理自个院子的事项,才叮嘱一声。
宝悦忙笑着应了。
从正房院里出来,沈晏柳没有回房,而是直接出了门。
宝悦静静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自己视线之中,也没多说,回了院子后还是直接进了小书房,自个儿写字,一会烧了一会又写的……
下人们也都看惯了。
……
沈晏柳大婚后,沈胭娇总算心里清静了下来。
只是一静下来,那和离书的巨石,又压在了她的心底。
“那事你有眉目了么?”
这日天还没亮,顾南章起来上朝,沈胭娇醒过来,问起顾南章道,“你心里不急么?”
顾南章俯身在她脸上一吻:“快了。”
走出房来,顾南章眼底却微微一闪:
沈晏柳已经跟他提过,说宝悦大婚后,便会将和离书还给他。
这几日察探下来,此事必定有肃郡王那边掺和在内。
肃郡王……
倒是藏得深。
近来朝中暗流涌动,想来那作乱的人中,肃郡王便是一个。
沈晏柳说宝悦会还回来,可事涉肃郡王,哪有那么简单?不过,也正好顺藤摸几个瓜。
这日散了朝,天子又留下几人说话,其中便又有顾南章。顾南章眼皮一跳,他等的终于来了。
“顾卿,”
说完正事后,天子笑眯眯道,“朕听了一个传闻,你这段时日,将你夫人禁足了?”
这一段沸沸扬扬的,这事已经不是秘密了。
顾南章一脸羞惭:“回禀圣上,确实如此。”
天子呵呵笑起来:实在是这顾南章的夫人有些呆,竟拿了重金乱给自家夫君买那种药去……
他日理万机之余,乍然听到笔下灿花的顾状元,竟有一个这般呆憨的夫人,忍不住都是一乐。
且这位夫人还是个实心眼,毕竟哪家夫人为了夫君高中许愿,会许下那般誓愿的?
想那夫人还心善,做生意也不只是为了赚钱,连瘟疫时都能挺身而出。
又呆又憨又实诚,真真一个妙人。
“你这身子,急不得,”
天子安抚道,“你也莫怪你家夫人,这般实诚人值得爱惜。”
顾南章连忙应了。
“臣正有一事启禀,”
顾南章忙又道,“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天子道。
“臣内子愚钝,治家不严,身边怕是有小人窥测,”
顾南章轻声道,“臣拟通过她的手,遗失一份拟造的文书之类……来查一查,盯准了臣来算计打击的,到底是哪里的暗鬼。”
他说这些话,是知晓当今天子正在困扰之中。
困扰的是朝中暗流涌动,却一时寻不到能撕裂的口子好去下手。
他只要为天子找一个名正言顺的口子,给天子递上一把刀,那天子便能大刀阔斧来料理暗中的那些始作俑者。
他说的像只是他自己的事情,自己的“小心眼”……但其实,却暗示了他的用意。
盯准了他算计的人,那便是盯准了他背后的天子。
只是他不能明说,这是小谋,非大道。
堂堂天子,如何会跟臣下一起商议这种“小谋”?心知意会便罢了。
“哦?”
天子一挑眉。
他们君臣之间合作无碍,因此几乎是在瞬间就明了了顾南章的意思。
“你自己的事,”
天子顿一顿后笑道,“你自己做主罢。家事好好料理,不要涉及朝政便好。”
顾南章立刻应了一声。
“你夫人实诚,”
天子又叮嘱几句,“不要惊到了她。”
说着又笑,“不然,朕可再也没法赔你一个这样的夫人了。”
顾南章也是一笑,忙应了退了出去。退出来后,脸上笑意微微一敛,神色又是异常冷定:
未雨绸缪罢。
在天子跟前备了书,不管那宝悦能不能归还和离书,也便不重要了。
况且他已经在天子眼里,描摹好了沈胭娇的憨呆脾性,这样的实诚人,天子便难以用恶意去揣测更多了。
……
沈府这边,如此过了两三日,宝悦“旧相识”的消暑宴便到了。
宝悦提前都和沈二夫人说过,沈二夫人心里虽觉得新妇便去赴宴,有些不妥……
可想到对方的身份,自然不好阻拦。
只是此时宝悦是她沈家的四少夫人,便应有少夫人的体面,和以往只是宝悦姑娘不同了。
因此沈二夫人又叮嘱了宝悦一番,又叮嘱了跟着的嬷嬷丫头们,这才放了心。
这日的前一夜,宝悦又满足地抱了沈晏柳睡了。
“我等你回来。”
沈晏柳心里则只惦记那和离书。
宝悦嗯了一声。
沈晏柳察觉到她身体一直在颤抖,不由一皱眉道:“你冷么?或是怕了?”
宝悦不吭声。
沈晏柳顿了顿道:“你只要拿回来,我既往不咎。”
宝悦轻轻嗯了一声。
“我累了,”
这时,宝悦又轻轻嘟囔道,“阿柳,我累了。”
“累了就早点睡,”
沈晏柳道,“明日若那边消暑宴没什么意思,便早些回来歇着。”
宝悦嗯了一声。
“阿柳,”
宝悦似乎睡不着,片刻后,沈晏柳正睡意朦胧的时候,她又叫了一声,“阿柳?”
“做什么?”
沈晏柳含糊问了一声,“睡罢。”
宝悦抓起沈晏柳这边的手臂,轻轻抱住了。
沈晏柳皱了皱眉,不过也没动。
第二日一早,沈晏柳醒来后,便对上宝悦亮晶晶的眼睛。
“你早醒了?”
沈晏柳看了一眼才擦亮的天色,眼底有点疑惑,“这么早?”
以往都是他先醒。
“阿柳,”
宝悦道,“我今日要去赴那消暑宴了。”
沈晏柳疑惑她来回重复这事,点点头道:“我知道。”
“我……”
宝悦顿了顿,抓住了他的手臂。
沈晏柳一皱眉:“你——”
他话没说完,宝悦忽而低头,狠狠咬在了他的手臂上。
“啊。”
沈晏柳猝不及防,登时疼的一声闷哼。
不等他将宝悦推开,宝悦却立刻松开了嘴,飞快拿过来一方帕子擦了她咬出来的血迹。
“你干什么?”
沈晏柳怒道。
宝悦咬唇不吭声,只是直盯盯地看着沈晏柳,眼底有些痴意。
沈晏柳皱眉披衣起来,狠狠抽出自己一方汗巾先将伤口裹住了。
宝悦咬的有点深,血迹还在往外渗。
沈晏柳再不理她,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宝悦痴痴看着他离开,这才缓缓起来梳洗。
临出门时,将沾染了沈晏柳血迹的她的帕子,轻轻放在了衣裳里的心口处。
杏儿过来服侍时有些纳罕,今日少夫人似乎兴致格外好,身上衣裳都挑了极好的,极出挑的。
平日里脂粉都用的很淡,这一日却细细妆扮了,一眼瞧过去,真真曼妙无双又妍丽惊人。
一路过去,宝悦依旧话很少。
只是视线一直落在她为了这消暑宴,亲手做的瓜果美碟上面。
上面亲手雕了瓜果的花型,摆出一个好看的果盘来。
杏儿悄悄疑惑看去,却只见宝悦的视线,不是落在碟子里的瓜果上,而是托盘上那一柄极为漂亮的小小胡刀上。
就到了肃郡王府上时,宝悦在进府之前,就叫过来杏儿叮嘱道:“等你见了爷,跟他说,我给爷备好的东西,就放在了小书房里,书架最上面一排里面——让他自己去寻。”
杏儿忙应了,又疑惑不解:为何少夫人不等着回去自己跟少爷说呢?
但她也不敢多问,实在是这时少夫人脸色有些不好看,冷的吓人。
肃郡王府的消暑宴,来的各家夫人不少。
众人瞧见宝悦的时候,神色都是有些古怪。
肃郡王王妃此时对宝悦却有些冷落,适才她已经从宝悦那里,拿到了那和离书。
宝悦这枚棋子,其实对肃郡王接下来的事,便没了什么用处。
因此,肃郡王王妃便冷眼瞧着庶女玉珠过去奚落宝悦。
沈府一个瘸子庶子的妻子而已,他们王府完全不放在眼里。
不成想,宝悦这一回却敢出言顶撞。
她说的每一句,都似乎激起了玉珠县主更大的怒火,便对她更是恶言恶语。有宾客夫人们觉得过了的,可王妃不开口,她们谁敢劝玉珠县主?
“跪着伺候过人的贱妾而已,”
玉珠县主声音尖利道,“便嫁了人,真以为自己能混在夫人堆里了?这里的消暑宴是你能来的么?”
说着又笑道,“诸位夫人怕是不知道,她这种贱妾,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迷住了沈家的少爷——怕是自小学了些勾栏手段,最见不得——”
“玉珠!”
一听玉珠县主说错了话,肃郡王王妃立刻喝住。
这时宝悦却笑起来:“玉珠县主,我自小学了些勾栏手段?我自小是在宫里长大的,你的意思,宫里全教了我些勾栏手段?”
玉珠县主也知道自己失言,登时脸色一白,她也是被宝悦激的,一着急忘了分寸。
“我是说你!”
玉珠县主大怒之下指着宝悦道,“你——”
不等玉珠县主一句话说完,宝悦泪如雨下。
“我虽落魄,”
宝悦提高了声音道,“也不能容你诋毁皇家尊严——”
说着又道,“今日你辱我太甚,我生不如死。我身为沈家新妇,却无端被县主诋毁至此——叫我有何面目回去见沈家长辈?”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宝悦抓起她拿来的那瓜果托盘上的胡刀,回手一刀深深刺进了自己的心口。
鲜血喷涌而出。
宝悦倒在地上后,双眼有些失神地看向苍天。
有野鸟从云中飞过,有风轻轻吹过……
周围一切都像是在离她远去。
难得的清静。
她的血,和她怀里藏着的帕子上阿柳的血,已经融在了一起了罢?
“阿柳……”
宝悦缓缓闭上了眼睛,“我……累了——”
消暑宴上,先是一下死一般的静寂,紧接着便是众人惊叫声。
玉珠县主直接吓傻了。
就连肃郡王王妃,也万万没有料到这一出,整个人在一时之间也愣怔住了。
“快,快叫人——”
肃郡王王妃反应过来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急着将这事捂下来。
可此时宾客夫人众多,在震惊之下还有吓得匆忙逃离的……哪里又拦得住?
且各人带来的丫头仆妇嬷嬷们,也全都乱了,惊慌乱叫成了一团,早就惊得那边男宾席上的人也冲了过来。
肃郡王王妃闭了闭眼:这事,是掩不住了。
杏儿等人都吓呆了。
冲过去后,只见自家少夫人早已没了气息。
……
消息传的飞快。
没多久,整个京城里几乎传遍了这个消息。
说是废公主宝悦,才刚新婚,被肃郡王府请去消暑宴。
却在宴席上被玉珠县主当面羞辱,以致悲愤难耐,当场自尽身亡。
且玉珠县主不止羞辱废公主宝悦,还有辱皇室尊严,出口恶言粗陋,令人震惊。
“爷——”
在看到沈晏柳飞奔过来时,杏儿哭着一把抓住了沈晏柳,小声将宝悦之前跟她说的话,都说了。
沈晏柳听得心惊,却也顾不上这些,只点头说知道了,便走到了宝悦的尸身跟前。
“四弟,”
沈府三少爷沈晏柏一脸惶恐地抓着沈晏柳的胳臂道,“节哀,你冷静,冷静——”
他这么说着,自己去先颤抖个不住。
好在这时沈晏松等人听了消息也急奔过来,沈晏柏这才缓过神,急急看向自家四弟。
沈晏柳半跪在宝悦的尸身旁,拧眉不语。
他轻轻拉起她的手,手已经是没了什么温度。
宝悦身下,都是血污。
鲜血将园里这边的草都染红了。
沈晏松也是脸色苍白。
“我沈府必定会追究到底,”
沈晏松铿锵道,“必定替我四弟妹寻个公道。”
混乱中,肃郡王过来亲自安抚众人,又是赔礼又是叫人看住玉珠,说是会送她去宗室受罚等等……
只是沈家人都不理会。
“王爷,这——”
看着沈家人愤怒之下擡了宝悦尸身离开,肃郡王王妃情急万分。
“既然到了这一步,”
肃郡王狠狠道,“那边撕开脸吧——将那和离书拿来,我要即刻进宫,先告上一状。”
说着,盯着王妃又道,“你即刻叫人去街巷间散布,将和离书的事情抖落出去!”
当朝状元郎竟然私下跟妻子写了和离书……这消息传出去,比沈府新妇在他王府自尽的炸雷,也不少多少了。
等将宝悦尸身擡回沈府,沈府上下一片悲声。
丧仪也跟着立刻安排了起来。
沈晏柳则在小书房内,寻到了宝悦留给他的东西。
一个小匣子。
里面装了那份和离书,还有一封很长很长的信,是写给他的。
信里先说了,真的和离书她留在了这里,给肃郡王那边送去的是一份她模仿假造的和离书。
说是若肃郡王拿了这假和离书做文章,一败涂地的只能是这肃郡王。
信的最后,她叮嘱阿柳,在她的墓碑上,一定要刻上她宝悦是他沈晏柳的妻子。
又叮嘱阿柳看完,记得将这封信烧掉。
沈晏柳拿着信纸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闭上眼,好一会儿才踉跄一下,扶着桌子站稳了。
他叫小厮去叫来顾南章,将和离书,以及宝悦的信都给他看了。
顾南章明显也是十分震惊。
只是也没说什么,轻轻拍了拍沈晏柳的背。
沈晏柳什么话也没说,默默点了灯烛,将那封信放在火焰上,看着它飘成了灰烬。
……
新宅里,沈胭娇正和宋嬷嬷盘算着,再过两日她嫡姐那边的安郡王府有消暑宴,要拿个什么新鲜瓜果碟子过去的时候,听到了宝悦的噩耗。
“如何会这样?”
沈胭娇满眼震惊地赶到沈府时,才一开口忍不住落了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二夫人也是一脸悲戚。
“我也没想这孩子这般烈性,”
沈二夫人垂泪道,“那玉珠县主本来就——何苦跟她一般见识。”
沈胭娇心里酸涩难言,安抚了沈二夫人几句,急着过来找阿柳。
阿柳一见她,眼眶倏地一红。
“想哭便哭罢,”
沈胭娇泪水落下来,“何必忍着。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可——”
可这谁也没想到啊。
“肃郡王府欺人太甚,”
沈晏柏跺脚道,“当我们沈家无人了不成?”
好好的沈家四少夫人,竟能被逼得当场自尽。
他们沈家若是咽了这一口气,那日后在京城还混不混了?
“先办丧事,”
沈晏松沉声道,“伯父,父亲和叔父他们,自然会将这事上奏官家——眼下还是先办了丧事。”
事项太多,一步一步来。
况且宝悦被逼自尽,当时宴席中亲眼目睹的人多得是……这是肃郡王王府怎么都狡辩不了的事实。
沈晏松安排好事项,又和顾南章等人去了旁边厢房里说话。
沈晏柳守在灵前,一点一点往火盆里添着纸钱,一句话也不说。
沈胭娇心疼地陪在弟弟身旁。
这时,顾南章来寻沈胭娇。
将沈胭娇叫到一旁,低声将和离书的事情跟她略略说了。
沈胭娇睁大了眼睛。
她没想到,偷和离书的,竟然真是宝悦。
“和离书已经拿回,”
顾南章低声道,“宝悦伪造了一个假的。”
宝悦这么做,不仅省了他们许多事,她在肃郡王王府这一死,加上肃郡王拿着假和离书“毁谤”大臣的事……
两桩事加一起,这肃郡王一拨人,不死也要脱层皮。
天子抓住这柄刀,便能将那暗流捅破撕开一道口子。
顺着这口子推下去,那些暗中作乱的宵小……一个个便都露出了水面。
……
一直到了天黑,又到了半夜,沈晏柳依旧守在灵前,没有离开。
沈胭娇不放心,她也一直陪在沈晏柳身旁。
夜深了,她让其他人暂且离开,她和沈晏柳守着便好,正好姐弟两个也说说话。
“阿姐,”
没了旁人在一旁,沈晏柳忽而轻轻道,“宝悦她——早就怀了死志。”
沈胭娇眼睫一跳。
“她知道,她在我身边就是个麻烦,”
沈晏柳说着,自嘲一笑,“她又不能死在我这里,不然对我更是个麻烦——”
沈胭娇默默攥住了阿柳的手,只觉得他的手也有点凉。
沈晏柳说的,也确实如此。
当初宝悦来沈家,本就是先太子一脉为了膈应沈家。
如今虽先天子早没了,宝悦也得了大赦,可她身份毕竟特殊,看她大赦之后,相继来寻的那些“旧相识”便知道了。
这些人里,真对宝悦有怜悯之心的人有限,更多是看热闹或者存了别的心思……
一旦宝悦有点什么,便成了那些人攻讦沈家的借口。
可若是宝悦死在沈家,那沈家更是承受不起。
宝悦她显然料到了这一点,选择了死在肃郡王府,且是被玉珠县主羞辱逼得自尽的。
那便和沈家一点关系也没,外人再不能拿她来攻讦沈家。
宝悦她真是……也是为了阿柳,为了沈家……算尽了每一分。
沈胭娇眼底酸热起来。
“阿姐,”
沈晏柳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双眼,“我——”
话没说完,声音有些哽咽。
“没想到她会死,”
沈晏柳顿了顿,将这句话说完,“我——”
他终究做不了宝悦的救命稻草。
他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宝悦沉沦在那无边的深渊之中。
束手无策。
“若有来世,”
沈晏柳看着宝悦的灵位,一下一下添着纸钱,缓缓道,“望你得觅良人,终成佳偶,夫唱妇随和乐一生罢——”
不要再看走了眼,不要再寻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