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老账
这两日京城里再一次炸锅了般热闹起来, 只因两个炸雷般的消息。
一个是废公主宝悦,才刚大婚没多久,便在参加肃郡王府的消暑宴时, 被玉珠县主逼得自尽身亡。
紧跟着另一个消息爆出来, 便是当朝状元郎顾南章, 和他那位被赐婚的夫人,竟暗中写了和离书。
一时间, 满京城的百姓甚至都不知道哪一个消息更惊人, 甚至还有街头百姓说是为了听这些话, 特意跑进茶馆等人多之地。
京城各个茶馆爆满,人多的地方更是一个个说的唾沫飞溅。
这可真是比话本子热闹多了。
沈府丧事未了, 自然没人敢在这时上门多事,更没人敢去直接问询沈家人这事的底细。
但宝悦的事, 目睹的人多得是,那传出来的细节, 几乎堪比亲眼看到的一般细致。
一时间,关注这事的百姓, 都是义愤填膺:
毕竟人家废公主,连天子都大赦了, 受了那么多罪,眼瞧着才大婚……就被肃郡王府逼死了。
怎么叫人不心生怜悯,又怎么不叫人痛恨那捧高踩低的肃郡王府?
肃郡王王府门口,夜里总是凭空被抛来一些碎菜叶烂石块之类,逼得肃郡王王府, 硬生生多了几班护卫巡视。
由于和离书的事出来, 沈府本就在风口浪尖上了,沈胭娇只能先回了新宅这边, 闭门不出。
“你说说,”
钱氏叫她过来英国公府这边说话,明显也是为了这事急的黑眼圈都出来了,“这青天白日的,如何会有人说你们和离了呢?他们这些人,传谣也传得忒离谱了些。”
真真是气死她了。
“母亲别急,”
沈胭娇老神在在地笑道,“瞎传罢了——这哪儿有的事?”
顾南章已经跟她说了,和离书已经拿回,那肃郡王拿的是宝悦伪造的,她怕什么?
“真真当我英国公府好欺负了,”
钱氏还是着恼,“平日里也没得罪他们肃郡王府的人,他们是存了什么心!”
“怕什么,”
世子夫人在一旁劝道,“母亲别慌,怕是有人嫉妒四弟和弟妹两口子,眼红瞎传罢了。”
她之前是一向没怎么叫过钱氏母亲的,可自从之前世子的事后,大约是察觉到了钱氏这人并不差,如今叫母亲也叫的十分顺当。
钱氏点点头,叹一声道:“树大招风,这也没办法,四郎如今得天子青睐,谁都知道——”
“这肃郡王好歹也是位王爷,”
世子夫人笑着摇了摇扇子,“断没有这般轻浪敢随意诋毁人的,这事怕是背后另有缘故。”
钱氏不太懂这些,可她也算官宦之女,从小在这京城里长大的,能看出这应不是一般的造谣生事。
“只望别出什么大乱子,”
钱氏皱眉担忧道,“四郎毕竟年轻,被人盯着了就怕不好,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那盼着这回能逮着那贼罢,”
沈胭娇劝道,“母亲且喝口水,放宽了心等着罢。”
钱氏这才又咕咚喝了一气茶,转过心神问了宝悦的事情。
听沈胭娇略略说了后,她叹一口气道:“这世上的事,哪有定数呢?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可怜她一个金枝玉叶,最后走到了这一步——那玉珠县主也忒可恨了些。”
世子夫人摇着扇子,半垂了眼睑,这一回她没急着接话。
若不是沈胭娇夫妇帮忙,她的下场,也不会比那宝悦好多少……
她甚至无法想象,世子若是没死,她如今会成了什么样,她的儿子,又会成了什么样。
“你兄弟也难,”
钱氏说着看向沈胭娇又道,“他好好的新婚妻子……”
说到这里顿住了,怕又惹沈胭娇伤心,忙换了话头,“你这两日先在府里别出去,等这事平复了再说。你放心,但凡别的府里有些好事的来说话,我也不叫她们寻你去。”
英国公府里,自从顾南章当了状元后,就没怎么冷清过。
尤其是新皇即位后,眼瞅着顾南章年少权臣,京城里凡是能拉上点关系的,来访的,来叙旧情的……
真是一个络绎不绝。
她本身爱热闹,跟别的夫人少夫人们说话,也常常是说的兴起,听得兴起。
只是这回,不是好事,她也得拒一些人了。
沈胭娇忙应了。
新宅这边,宋嬷嬷她们说起宝悦的事,眼眶还红红的。
原本她们与宝悦并不熟,可瘟疫时,沈晏柳和宝悦都在,见的多了,虽说说话少,可到底也是熟人了。
“夫人,”
见沈胭娇从钱氏那边回来,宋嬷嬷忙道,“听闻那玉珠县主已经被肃郡王罚跪了一夜,叫她去皇庵寺里去清心改过去了。”
“有消息了?”
沈胭娇道,“这消息准么?”
“准,”
宋嬷嬷道,咱们新宅这边出去打听的小厮回来禀的,“好多人都瞧着那玉珠县主被车马送走了——”
“清心改过?”
沈胭娇冷笑道,“逼死了一条人命,单就送去庵寺里清心改过便完了?”
这肃郡王果真是心大了。
大约心底里也未曾将宝悦的死太当一回事,还想着暂且将玉珠送出去便能躲过这阵风头。
“那玉珠县主的生母,”
宋嬷嬷道,“听闻是肃郡王的侧妃,年轻时是个大美人,极为得宠的——不然,玉珠一个庶女,王府里庶女好几个,单就她封了县主?”
想来也是肃郡王极为宠爱这个女儿,不然也不会养成那般跋扈的性子。
“还说肃郡王府又派人去沈府商议此事,带了重礼,”
宋嬷嬷又小声道,“却被咱们大少爷将那礼连带着那人,一起丢出了门外。”
沈胭娇冷哼一声:“他想私了,这可真是昏了头。”
一边拿重礼想让沈家私了,一边却又拿出和离书诋毁顾南章……肃郡王真是想得美。
“不知在朝堂上会不会说这些事,”
宋嬷嬷担忧道,“今日姑爷去上朝后,一直也没消息传来。”
家里还有小厮一直候在宫外,就等着有消息立刻回禀,谁知一直等到眼下,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沈胭娇心里也有些不安。
她并不是担心和离书的事项,毕竟宝悦还回了真的,给肃郡王的是假的……
她担心的是,顾南章他们能不能将这个口子撕大了,一举能将暗中的一些人扳倒,这才是重中之重。
一来,朝中局势早些稳定,前世后来的盛世局面只怕会提前到来。
二来,这回已经和一些势力撕破了脸,若是这次留有余患,就像有小人一直盯着一般……不定什么时候因了什么事,便又有新的麻烦。
再多的,她也不能深知了。
心里不由盼着顾南章早些回来,好叫她问一个清楚。
……
烈日炎炎。
此时的朝中却是另一番感受,摧枯拉朽般的飓风在这一日席卷了整个朝堂,有人冷汗涔涔,有人热情激涨,又有人袖手旁观……
种种不同,搅乱了朝堂素日来的沉寂板滞。
谁都没想想到,新皇登基来的第一刀,竟是由一个看似离谱的小事给勾了出来。
一封和离书,引出了肃郡王陷害礼部左侍郎顾南章的风浪。
又借此,串联起之前的几桩事件,甚至还有兵部的奏折莫名失踪一案……一案接着一案,一波接着一波。
天子大怒,借肃郡王无端陷害朝廷命官的理由,立刻下了宗狱。
一旦进了宗狱,说不说便不是肃郡王自己做主了。
没过两日,肃郡王等人一一招了,又细细审过数日,折腾了将近一月多之久,那摞起来能堆满两个案牍的卷宗,才被一一整理完毕。
尘埃落定。
大势也便定了。
等彻底过了这事,暑气都消退了不少。
这是新皇登基以来的第一次大规模的肃清,由此也奠定了新的朝廷班子的稳固核心。
整个朝堂焕然一新,新政国策等等推行少了阻碍,一切都有了新的发展。
顾南章每一日都是早出晚归,这两个月又瘦了许多。
“快将这碗汤喝了,”
这日,沈胭娇盯着顾南章道,“这么久都没好好吃过东西,照照镜子,瘦成什么样了?”
顾南章一笑。
由于瘦了不少,下颌线条更显得有点凌厉,少了些先前读书时的那种温润君子感。
眼神也有些不同了,本就清冷的长相,如今加上这深邃莫测的眼神,越发给人一些压迫感。
他这一笑,虽说压迫感少了些,可偏又多了一种笑面虎一样的难以言明的东西。
“别笑了,”
沈胭娇道,“越笑越像个老狐貍。”
顾南章笑得手一抖:“我是老狐貍,你是什么?”
“肃郡王要被赐死了?”
沈胭娇没跟他继续玩笑,问起了正事,“阖府男的流放,女的进教坊司么?”
“是,”
顾南章道,“不止他……这些人背地里做的恶太多,罄竹难书了。”
说着又一笑,“不过有一事也挺有意思,你想不想听?”
“说说,”
沈胭娇忙道,“什么事?”
“你有没有疑惑,”
顾南章笑道,“那肃郡王先前在先皇时,太子和四皇子的夺嫡中能全身而退,应是个高人,可为何最近却屡出昏招?”
沈胭娇:“……”
有点囧,她其实根本没想过这个。
顾南章见她一怔,便知她之前没想过,不由又是一笑。
“笑什么,”
沈胭娇道,“你当谁都跟你一般,是个老狐貍么?快说,为何呢?”
“这府里先前都讲究一个吃不言睡不语,”
他喝了一口汤,道,“如今自这位母亲来后,除了大宴时有些规矩,平日里都不讲究那么多了。”
沈胭娇知道这个。
其实在沈府,规矩也大。
就算是家宴,除了酒席上玩笑行令外,平常家宴,也是听不到一声说笑咳嗽的。
只是她不喜欢。
如今到了钱氏这边,钱氏正巧也不是那一定讲究的人,又爱热闹,她们婆媳吃东西时,便十分自在。
先前和顾南章心存芥蒂时,极少一起吃饭。就算一起用饭,也都是静默无声的。
后来和顾南章没了那些芥蒂,两人像是才认识相熟了般,越来越熟的有些没规矩了。
就比如眼下,她和顾南章用着饭,却依旧有说有笑,只不过说笑声音都很小罢了。
这样的放松,她心里是欢喜的。
这时忽而听顾南章说起,沈胭娇还以为他不满了,不由疑惑看向他。
“这样极好,”
没想到顾南章一笑道,“我忙起来,见你都少,想放松说些话,也没多少功夫——”
“说正事,还说肃郡王的事,”
见她等得急,顾南章笑道,“那肃郡王为何前后大大不一样,只是因为,他府上一个幕僚换了。”
沈胭娇讶异地啊了一声。
她知道那些权贵府上的幕僚,都是为这些权贵出谋划策的,也都是这些权贵的心腹。
不过,幕僚也是人,虽说都是效忠主子的,可幕僚若是请的不合适了,幕僚之间也有争斗排挤。
那些权贵用幕僚,就如天子用朝臣一般,都想用的是忠臣能臣,可是,忠奸又没刻在各自的脑门上,因此能不能看准人,用对人,也是主子的一种能力。
“你是说,先前他有一个得力的幕僚,”
沈胭娇诧异道,“后来却换了,因此昏招开始频频出来了?”
“差不多就是这意思,”
顾南章道,“那幕僚被其他人排挤诋毁,被人寻了一个错,叫肃郡王暗地里弄死了。”
参与主子的事太多了,其实只有一条路走到黑。
半路无论是被主子丢弃,还是自请离开……基本都是死路一条。
那肃郡王一时失察,竟弄死了最得力的心腹。
加上时局变幻太快,其余庸人的谋划便跟不上了……种种缘故叠加在一起,最终导致了肃郡王从暗处,被逼到了明处。
“这事也真是,”
沈胭娇叹为观止,“不过活该。”
“阿柳那边,”
顾南章这时已经吃完,看着沈胭娇又道,“事情都料理完了么?”
沈胭娇一想起这边的事,心里不免伤感,轻轻嗯了一声。
宝悦早已下葬。
官家的人也来沈府安抚过,可总也换不回人死而复生。
宝悦是她弟媳,按本朝规矩,是有小功丧期。
五个月的小功,其实是连带了当月。
不过,沈胭娇是不管算不算上当月,这小功之期,她必定是要服满的。
……
随着天气渐渐转凉,中秋时分时,沈胭娇孝除。只是阿柳是一年之期,仍在孝中。
此时新政已经开始推行,效果也立竿见影。
一些门阀大族的势力渐渐式微下去,不仅这一年农耕上收成极好,是一个丰年。
且商贾之道也比先前要宽松了许多,没了太过苛刻的盘剥,整个大宁朝都出现了一种更趋繁盛的势头。
这一年中秋前后,傅云山来了京城。
这一日,顾南章回家后,沈胭娇便喜滋滋跟他说起这事。
“我表弟要来太学,”
沈胭娇笑道,“今年恩科他是过了的,进了太学,便是为了后年开春的春闱做准备的。”
能进太学,不仅先生们都是当朝大儒,且还能和那些十分优秀的学子们会文交友的……
因此但凡有条件,能进太学是必然会先进太学一段时间的。
“傅云山?”
顾南章一挑眉,“就是你先前看准了要嫁的那傅云山?”
沈胭娇:“……”
这人又在翻老账。
“他学问是好的,人也有风骨,”
顾南章冷哼一声道,“且容貌也不差,你我都知道,他也是日后的名臣——可惜,他已经订了亲。”
沈胭娇:“……我知道他订了亲。”
当初若不是他祖父敢在沈老夫人替她说亲事前,先将亲事给傅云山定了……
那她不定已经嫁给这位表弟了。
“你没可能了,”
顾南章盯着她道,“死心罢。”
沈胭娇恼道:“我如今又没想过嫁给他。你乱说些什么——”
真真是,好好说着话,硬是偏到这上面来了。
“听你的意思,先前是真想过嫁给他了?”
顾南章一眯眼,“果真还是痴心妄想过。”
说着又道,“嫁给我,你心里还在委屈么?”
沈胭娇瞪他一眼,不想理他了。
一说这些就酸溜溜的,蛰的她都牙疼。
“算了,不跟你说这些,”
沈胭娇不想再跟他继续这个,这人一酸起来有点疯,她还是尽量不要在这事上惹他便是,“吃饭,吃饭。”
“你大哥有了乐子,你想不想听?”
这时,顾南章却问了这么一句。
“啊?”
沈胭娇睁大了眼睛道,“我大哥?他如何了?快说呀——”
“想吃肉,”
顾南章却不直接说了,看着沈胭娇一笑说了这三个字。
沈胭娇急着想听,见他说想吃肉,立刻拿筷子去一个菜碗里夹了一大块颤巍巍的腊肉,往他嘴里一塞。
“吃了,”
沈胭娇道,“吃了赶紧说。”
顾南章无声一笑,将那腊肉吃了下去。
“想吃肉,”
吃完,顾南章又一笑,视线在她身上扫过,“今晚可叫我吃足了么?”
沈胭娇:“……”
这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不由脸一红啐了一口。
这几个月两人一直不曾在一起过。
如今过了这么久,顾南章这又起了心思罢。
“你说不说,”
沈胭娇飞快瞄了一眼那边,见丫头们都垂手侍立在门口处,并没听到这边他的话,这才小声道,“别人跟前你少说这些浑话。”
顾南章一笑。
“你大哥要给聂骁做媒,”
顾南章看着沈胭娇道,“结果弄错了人,好一通错点鸳鸯——户部的人都在笑他。”
“我大哥?”
沈胭娇失笑,“他还给人做媒——根本不是那块料。”
说着,才想到这话里的重点,疑惑道,“先前不是听说,聂骁的婚事是有着落了么?”
她听钱氏说过,说听闻这位聂指挥史要和京城里的宋家议亲……难道又不成了?
“宋家合了八字,这一回说是真不行。”
顾南章道,“好事多磨。”
顾南章说完,意味深长又看向沈胭娇。
沈胭娇知道他又不会说什么好话,她吃完了起身就要离开。
不想却被顾南章一拽,将她拉到了他腿上坐着了。
“我说正经事,”
顾南章笑意微微一敛道,“知道你大哥为何急着也要帮聂骁做媒么?”
“为何?”
沈胭娇忙道。
“是因为聂骁似乎被乌孙公主看中,”
顾南章道,“聂家这回着了急。”
“乌孙公主?”
沈胭娇吓了一跳,“不是应该在乌孙国么?如何能看到聂骁?”
“你忘了,”
顾南章解释道,“之前外邦来朝的那次大朝贺,乌孙国有使过来,和我朝修好,朝贺完回国前,留了一位质子在京。那质子跟前有个妹妹,也一同留在了京城,那时便应该是存了和我朝和亲的念头。”
“啊这,”
沈胭娇怔了怔道,“这对聂家可不是好事。”
别说乌孙公主了,就是当朝公主,聂家心里也是不愿的。
聂骁仕途正好,前程灿然的,这时候,若是和这乌孙公主结了亲,日后前程上,就有些说不准了。
“朝贺比拼上,”
顾南章又道,“聂骁在京巡营这边极为突出,且又是剿匪立过功,实打实的本事,又家世不错,难怪被这乌孙公主瞧上。”
“那聂骁自己怎么说?”
沈胭娇忙又道,“那乌孙公主生的俊么?你见过她么?聂骁可能看得上?”
“远远看到过,”
顾南章道,“容貌应是还不错。至于聂骁看不看得上——我如何得知?”
“不过,”
略一顿后顾南章也是一笑,“好在那乌孙公主也是个仔细人,虽似乎是瞧上了聂骁,可却没立刻说起这事——只是常去寻聂骁,大约也是想看看聂骁这人如何。”
那乌孙公主想来也是个受宠的,这亲事明显她并不急于求成。
这也给了聂家缓和的余地。
沈胭娇哦了一声,听他这么说,那乌孙公主似乎并不是个鲁莽人,这也是一个好事情。
“如何?”
顾南章道,“替他担心了?”
沈胭娇失笑:“你别又来这一套——他是个好人,你我都盼他好的,不是么?”
“我可没有,”
顾南章哼一声道,“关我何事?”
这时,秋雨进来回禀事项,一进来便脸红地退了出去。
沈胭娇连忙从顾南章腿上下来。
“何事,进来罢,”
沈胭娇轻舒了一口气后忙道,“不必回避。”
秋雨抿嘴一笑走了进来,其实自家姑爷与姑娘之间,这种情形也不止见到一回了。
姑爷姑娘两人亲昵,她们自己心里都是欢喜的。
这么想着,秋雨回了事情。
说是庄子那边有人来禀,那烧毁的两间屋子已经修整好了。
另有就是红云写来的绣庄的一个名单。
沈胭娇接过来那张名单,仔细瞧了一遍。
红云识字,只是识字有限,看书看簿子都还行,她自己写起来东西的时候,便错的差的就明显了。
好歹不影响里面的意思,沈胭娇还是能看懂。
“绣庄添人了?”
顾南章扫了一眼那名单问了一声。
“嗯,”
沈胭娇一边看着一边点头道,“活多了么,工钱也多了——愿意来我这鱼龙绣庄的绣娘们,是一天比一天多。”
不过她只要自由身的,别的府里荐过来的,或是京城别的绣庄里身契在主子手里的奴工,她都是不要的。
这样的人都不是真的要自立的,都是被主子以各种借口打发过来的,怀着不同的心思。
在沈胭娇看这名单思忖的时候,顾南章也在一旁静静看着她。
不得不说,这一点上,沈胭娇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先前沈胭娇弄这个绣庄时,他还觉得她不过是一时起意,大约是灵光一闪下的一点善念。
可如今看来,沈胭娇做这个绣庄,不紧不慢,有条不紊。
除了大胆在天子跟前提了一下,为绣庄得了一个赐名外,余下诸类细事,全都是一点一点踏实在做。
这时的绣庄,已经不能单用一个“善念”来扣题目了。
他能感觉出,沈胭娇心里想的那一种所谓的“自得自立”。
这一点,其实令他心生出一丝惶恐:
那是他给不了的,或者说,那是不须他给的东西。
权势富贵,她前世想要的东西,他都能给她。
就如同雀要吃粮。
他手里只要有粮,便不管是恶雀还是乖雀,便都会掌控在了手心。
可是这雀却忽而有一天,不止是要粮,还要天,还要云……
这便是那一丝惶恐了。
他不怀疑,一旦有一天他给不了沈胭娇想要的,沈胭娇便会毫不犹豫展翅飞了去。
因此,她先前无论如何,也要要一份和离书。
那和离书在沈胭娇手里,他一直觉得,那便是一柄利刃在她手里。
有了这柄利刃,她随时都能剪断他绕在她身上的那根线……
好在,那和离书,兜兜转转又回了他手里。
沈胭娇大约是先前弄丢了和离书,闹出了乱子,心有余悸……因此在这事之后,一时都还没跟他提过和离书的事。
若是之后她忽而张口,又冲他要回那和离书呢?
顾南章微微眯了眯眼,看着烛光下沈胭娇的侧颜,一时出了神。
……
此时书馆的小院内,灯光下,傅明霈也正静静看着面前不知何时变得诡谲多诈的棋局。
他捏着一枚白子,看了这棋局片刻后,又讶异地看了对面的沈晏柳一眼。
一身素服的沈晏柳神色很是沉静,微微下垂的眼睑,半遮了毫无波澜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