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天总是细雨绵绵,将整座城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青石板路上积着浅浅的水洼,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冷凝秋撑着一把油纸伞,踏着湿滑的石板快步前行,藏青色的斗篷在身后微微飘动。
她已经找了花无心整整七天。
七天前,她在姑苏城外一处偏僻的客栈收到消息,说有人在城西的废弃庄园见过花无心。消息来源可疑,但这是连日来唯一的线索。冷凝秋将斗篷的兜帽拉得更低了些,遮住了她清丽却略显疲惫的面容。那双如秋水般清澈的眼眸中,此刻却盛满了忧虑。
"花无心,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她低声自语,声音几乎被雨声淹没。
转过几条幽深的小巷,那座传说中的废弃庄园终于出现在眼前。高墙倾颓,朱漆剥落,大门上的铜环早已锈迹斑斑。庄园四周杂草丛生,几株老槐树伸展着扭曲的枝干,在雨中显得格外阴森。
冷凝秋收起油纸伞,轻轻一跃,如一片落叶般飘过围墙。落地时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显示出她精湛的轻功。院内比外面看起来更加破败,假山倾倒,池塘干涸,回廊的柱子东倒西歪。但奇怪的是,地面上却没有多少落叶和灰尘,仿佛经常有人走动。
她屏息凝神,运起师门秘传的"听风辨位"之术。细雨敲打瓦片的声音中,隐约夹杂着一丝不和谐的响动——来自后院的方向。
冷凝秋的手按上了腰间的软剑"秋水",缓步向后院移动。穿过一道月洞门,眼前豁然开朗。后院中央有一方石亭,四角飞檐,虽然陈旧却保存完好。亭中,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正背对着她,似乎在煮茶。
即使只是一个背影,冷凝秋也立刻认出了那人——花无心,她失踪多日的好友。
"花无心!"她唤道,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
白衣男子缓缓转身。那是一张足以令天下女子心动的面容——剑眉星目,鼻若悬胆,唇边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深邃如夜空,却又闪烁着危险的光芒,仿佛能看透人心最深处的秘密。
"凝秋,你来了。"花无心的声音低沉悦耳,却透着一丝冷凝秋从未听过的冷漠。
"你知道我找你多久了吗?"冷凝秋三步并作两步走进石亭,雨水从她的斗篷上滴落,在石板上洇开一片深色,"自从上次花谷出事,你下山,你就音讯全无。江湖上已经传出三起离奇命案,死者都是各大门派的重要人物,而且——"
"而且都面带微笑,仿佛死前见到了什么极乐之事。"花无心接过她的话,提起茶壶为自己斟了一杯,"我知道,那正是七情六欲散的效果。"
冷凝秋瞳孔微缩:"果然是魔教所为?"
花无心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放在石桌上:"看看这个。"
冷凝秋警惕地打开瓶塞,一股甜腻的香气立刻钻入鼻腔。她迅速盖上,脸色骤变:"这是...七情六欲散?你从哪里得到的?"
"从最后一个死者身上。"花无心啜了一口茶,"铁剑门师徒的死,我赶到时,凶手刚刚离开。"
"所以你一直在追踪凶手?为什么不传信回山?我很担心你!"冷凝秋的声音提高了八度。
花无心突然笑了,那笑容让冷凝秋感到一阵陌生:"你?那是你自己的想法?"
"你什么意思?"冷凝秋的手再次按上剑柄。
花无心站起身,白衣在微风中轻轻飘动。他比冷凝秋高出半个头,此刻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凝秋,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最近你们万胜宗的行为如此反常?为什么汤万胜独自一人来往,却不允许任何人同行?为什么——"
"住口!"冷凝秋厉声打断,"你是在暗示我们万胜宗与魔教有勾结?荒谬!"
"不是有勾结,"花无心的声音突然变得极轻,却字字如刀,"而是可能已经不是你们认识的那个宗主了。"
雨声忽然变大,豆大的雨点砸在石亭的瓦片上,发出密集的噼啪声。冷凝秋感到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不是因为湿冷的天气,而是花无心话语中隐含的可怕可能。
"你有什么证据?"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花无心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她:"看看这个。"
冷凝秋展开信纸,上面是师父玄清子的笔迹,但内容却令她毛骨悚然——这是一封给魔教教主的密信,提到"计划进展顺利"和"药物效果超出预期"等字眼。
"这...这不可能..."冷凝秋的手微微发抖,"一定是伪造的。"
"笔迹鉴定之术你也学过,自己判断。"花无心淡淡道,"而且,有人亲眼见你们宗主的人在子时秘密会见一个黑衣人,交给了对方一份名册——各大门派核心弟子的名单。"
冷凝秋脑中一片混乱。宗主汤万胜是她最尊敬的人,从小将她抚养长大,传授武艺。若真如花无心所说...她不敢往下想。
"就算如此,"她勉强稳住心神,"你为何躲在这里?我们应该立刻出来查明真相!"
花无心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冷凝秋熟悉的固执:"来不及了。魔教已经开始行动,七情六欲散正在江湖上扩散。我必须找到解药。"
"所以你就用自己做诱饵?"冷凝秋突然明白了什么,环顾四周,"这座庄园...是魔教在城内的秘密据点之一,对吗?你故意暴露行踪,引他们上钩?"
花无心默认了。他走到亭边,望着越来越大的雨:"三天内,会有魔教的重要人物来此取一批药物。我准备——"
"你疯了!"冷凝秋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单枪匹马对抗魔教?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
花无心转身,突然伸手抚上冷凝秋的脸颊,这个亲密的动作让她一时忘了躲闪:"凝秋,你还记得你们入门时的誓言吗?以己身护正道,虽死不悔。"
冷凝秋猛地后退一步,脸颊发烫:"我当然记得!但这不是你逞英雄的理由!我们应该从长计议,联络其他正道门派——"
"没有时间了。"花无心打断她,"每耽搁一天,就可能多一个门派被渗透。魔教这次的计划远比我们想象的庞大。他们不仅要控制各大门派,还要..."他突然停住。
"还要什么?"冷凝秋追问。
花无心犹豫片刻,终于说道:"还要复活血魔老祖。"
这个名字如同一道闪电劈在冷凝秋心头。血魔老祖是三百年前几乎颠覆整个武林的魔头,传说中被五大派掌门联手封印在昆仑山底。若真让他复活...
"这不可能!"她脱口而出,"血魔老祖的封印需要七把钥匙,分别由七大门派保管,而且——"
"而且其中三把已经落入魔教之手。"花无心冷冷道,"清虚的清心玉、青云的紫霞佩,还有..."他顿了顿,"我们玄天的玄天令。"
冷凝秋如遭雷击:"玄天令不是在付清云手中,难道..."
花无心沉重地点头:"不!付清天死的时候,玄天令就不再属于玄天派了,现在山上的那个,有可能就是傀儡。"
雨越下越大,雷声在远处轰鸣。
冷凝秋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扶住石桌才能站稳。太多信息一下子涌入脑海,她需要时间消化。但有一点她已经确定——花无心的计划太过冒险。
"无论如何,我不能让你独自面对魔教。"她坚定地说,"要么我们一起撤离寻求支援,要么我们一起留下对付他们。"
花无心凝视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柔软,但很快又恢复了冷静:"你还是这么固执。好吧,既然你执意留下,那就按我的计划行事。"
他从怀中取出一张地图铺在石桌上:"魔教的人明晚会从地道进入庄园。地道入口在这里——"他指向地图上的一处标记,"我们埋伏在地道出口,等他们全部进入后再动手。"
冷凝秋仔细查看地图,忽然皱眉:"等等,这个布局...你确定他们只会从这一个方向来?如果同时有其他入口..."
"我已经查过,只有这一条路。"花无心自信地说。
冷凝秋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具体问题。或许只是连日奔波导致的疲惫和紧张。她点点头:"好,就按你说的办。但答应我,一旦情况不对,立刻撤退。"
花无心笑了笑,没有回答。他重新坐下,为冷凝秋也倒了一杯茶:"喝点热茶暖暖身子吧,你浑身都湿透了。"
冷凝秋接过茶杯,却没有立刻饮用。她看着花无心优雅的侧脸,忽然问道:"你…这些天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觉得你变了很多?"
花无心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倒茶:"人总会变的,凝秋。特别是在看到那么多死亡和背叛之后。"
天色渐暗,雨势稍缓。两人简单吃了些干粮,花无心便带冷凝秋去查看埋伏地点。庄园后院有一处假山,山后隐藏着一个不起眼的洞口,被杂草半掩着。
"就是这里。"花无心拨开杂草,露出黑黝黝的洞口,"地道长约百丈,出口在庄园的酒窖。我们埋伏在酒窖两侧,等他们全部进入后再出手。"
冷凝秋探头看了看,一股霉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本能地感到不安,却说不出原因。或许是因为这黑暗的通道,或许是因为花无心眼中那抹她读不懂的光芒。
"你确定这是最佳方案?"她再次确认。
花无心点头:"相信我,凝秋。我不会让你陷入危险。"
这句话本该让她安心,却莫名让她更加忐忑。记忆中,花无心从未对她说过"相信我"这样的话——他们之间从来不需要这种保证。
回到石亭,花无心开始准备武器和药物。冷凝秋注意到他腰间多了一把陌生的短剑,剑鞘上刻着诡异的纹路。
"新得的兵器?"她随口问道。
花无心下意识地用手遮住短剑:"嗯,从一名魔教徒手中缴获的,还算锋利。"
冷凝秋正想细看,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夜枭的鸣叫。花无心立刻警觉地站起:"有人来了,比预计的早。"
"这么快?"冷凝秋也站起身,"我们按计划行动?"
花无心点头,迅速收拾好物品:"你去酒窖东侧埋伏,我守西侧。记住,等我信号再出手。"
冷凝秋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点了点头。两人分头行动,她轻盈地跃上屋顶,借着渐浓的夜色掩护向酒窖方向移动。
雨水打湿了她的睫毛,视线有些模糊。当她落在酒窖屋顶时,忽然注意到庄园围墙外有几个黑影闪过——不是从地道方向来的,而是从正门!
"不好!"她心中警铃大作,立刻意识到花无心的情报有误,或者...他故意提供了错误信息。
就在她准备转身寻找花无心时,一阵甜腻的香气突然飘入鼻端。她立刻屏住呼吸,但已经晚了——七情六欲散!四肢开始发软,视线模糊,她勉强拔出软剑支撑身体,却看到一个白色身影从黑暗中缓缓走来。
花无心!
他的脸上带着冷凝秋从未见过的诡异微笑,眼中闪烁着妖异的光芒:"抱歉,凝秋。但这是必要的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