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的指尖在触及苏挽月衣袖的刹那,像是触到了一块烧红的烙铁。
空气中弥漫着焦糊的味道,仿佛皮肤也被这接触灼出了一缕轻烟。
他下意识缩回手指,可那股热意却沿着手臂迅速蔓延,带着一种诡异的寒意。
石化的寒意从心脏攀至手臂时,他原以为会是麻木的,此刻却清晰地感受到每一寸皮肤下的血管都在发出碎裂的轻响——像冰河初融时细碎的裂纹,在体内不断延展、爆裂。
他的耳中传来细微的“咔嚓”声,那是他自己血脉凝固的节奏。
苏挽月的指尖扣住他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节。
她的哭腔里裹着血锈味,是刚才撞开祭坛门时咬破了唇,血腥气混着她身上的药香扑面而来。
“双生血脉——皇族钥匙在燕无疆体内!”她的声音颤抖,带着哽咽与急促,如同风中摇曳的烛火。
“苏……挽月……”陈墨的喉间像是塞了块冰,每个字都要费尽力气才能挤出来。
喉咙里的刺痛感让他几乎无法发声,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他望着她眼下青黑的阴影,这才发现她的红衣下摆沾着大片暗红——是血,不知是她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那血迹已经干涸,散发出淡淡的腥甜气息,还残留着些许温热的余温。
三天前她潜入神魔议会地牢时说“去取点点线索”,原来线索里浸着这么多血。
“别说话!”苏挽月突然用力拽他,可陈墨的右腿已经彻底石化,像根嵌进地面的石柱。
他动弹不得,脚下的地面传来冰冷的压迫感,仿佛整条腿都被封印进了大地深处。
她跪下来用指甲去抠他脚边的石砖,指甲缝里渗出的血滴在他石化的小腿上,晕开细小的红梅花。
那血珠滚落时,竟带着微弱的温度,像是从伤口中涌出的生命之火。
“我早该想到的,那老东西说‘完美容器需要两种源血’时,你额角的逆鳞和燕无疆的龙纹……”
远处传来金铁交鸣的炸响,像是有人用重剑劈开了青铜巨鼎。
金属撞击的轰鸣穿透空气,震得圣坛的石柱嗡嗡作响,尘埃簌簌落下。
陈墨转头的动作比平时慢了三倍,看见圣坛外的黑幕被撕开道血口,燕无疆的身影破风而来。
夜风卷起他破碎的披风,带着腐烂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左肩插着支雕翎箭,箭簇周围的皮肉正在溃烂,却又有暗金色的纹路从溃烂处爬出来,像是被血洗过的龙鳞。
每一道纹路都泛着微光,仿佛在与夜色对抗。
他脚步沉重,踏过地面时留下一串带血的脚印,散发着浓烈的腥臭。
“燕大哥!”苏挽月突然抬头,眼底闪过狂喜又瞬间凝成冰,“他中了蚀骨箭!那箭喂了咒毒,会把皇族血脉逼出来当引……”
话音未落,燕无疆已挥剑斩断三道缠绕在契约碑上的锁链。
那柄他总说“捡来的破剑”此刻嗡鸣如雷,剑身上浮起的龙纹竟与契约碑上的“契”字碑文产生共鸣。
陈墨看见“契”字突然爆出刺目金光,像张巨口咬住燕无疆的手腕,他半张脸瞬间苍白,额角渗出的汗滴落在地上,竟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酸涩的气息,仿佛连石头也在融化。
“停下!”陈墨想冲过去,可石化的左腿突然卡在石缝里,疼得他闷哼出声。
疼痛如针扎般从腿部直窜心口,他咬紧牙关,试图挣脱,却只能让伤势更重。
苏挽月反手攥住他完好的右手,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那碑在吸他灵力!虚妄之眼要的是双生血脉共鸣,你是巫族,他是皇族,合起来才是……”
一道光柱突然从契约碑顶劈下。
强光刺得人睁不开眼,仿佛整个世界都被照亮,又仿佛一切都将被吞噬。
陈墨被强光刺得眯起眼,再睁眼时,光柱里站着个穿银纹祭服的男人。
他的左眼戴着青铜面具,右眼却是团旋转的星轨,正是他们追查了三个月的“虚妄之眼”。
男人的声音像冰锥划过青铜,每字每句都带着预知的冷意:“聪明的医女,可惜明白得太晚了。”他转向陈墨,星轨右眼突然扩张成旋涡,“巫族后裔与皇族血脉的结合,才是虚妄之神最完美的容器。”
燕无疆的剑“当啷”坠地。
他单膝跪地,左肩的溃烂处已完全被暗金龙纹覆盖,连眼尾都爬上了血色纹路。
陈墨这才看清,那些所谓的溃烂根本不是伤口——是被封印的皇族血脉在破封。
燕无疆抬头时,瞳孔里闪过一瞬清明,像是有什么被唤醒了:“陈……墨……跑……”
“来不及了。”虚妄之眼抬手,契约碑上的“契”字突然化作千万金蝶,朝着陈墨和燕无疆的方向涌来。
那些金蝶翅膀振动,发出沙沙的低语,仿佛来自远古的召唤。
陈墨想挡在苏挽月身前,可石化的手臂根本抬不起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从斜刺里撞过来——是阿九。
哑仆的木讷神情彻底碎裂了。
他的指尖裂开细小的青鳞,皮肤下翻涌着墨绿色的光,那是山魈王血脉在暴走。
他身体周围开始蒸腾起一层薄雾般的绿光,仿佛某种古老的力量正在觉醒。
阿九撞开陈墨的瞬间,陈墨闻到了浓重的血腥气——不是外伤,是从内脏里渗出来的。
他这才发现阿九的嘴角全是黑血,脖颈处缠着若隐若现的黑链,正是他们三天前在鬼市查到的“噬心蛊”。
“阿九!”苏挽月的尖叫被蛊虫的嘶鸣吞没。
那种尖锐的叫声像是从地底传来的哀嚎,令人毛骨悚然。
阿九咬破自己的手腕,墨绿色的血溅在契约碑基座上,黑链突然从他七窍钻出,像活物般缠住基座。
陈墨看见他的瞳孔正在涣散,山魈特有的竖瞳里映着陈墨的脸,嘴唇动了动——是“走”。
“你疯了!”虚妄之眼的星轨右眼剧烈收缩,“山魈王血脉与蛊同根,你这是要把整座山魈族的命都搭进去!”
阿九没有回答。
他的身体开始透明,像被风吹散的雾。
陈墨伸手去抓,只触到一片虚无,却在指尖碰到他胸口时,突然被一道热流烫得缩回手——是阿九怀里的木牌,那枚他总说“祖上传下来的”旧木牌,此刻正泛着幽绿的光,刻着山魈族的镇族图腾。
“阿九……”陈墨的声音哽咽了。
他额角的双生印记突然剧烈震动,逆鳞的金纹与阿九涣散的魂魄产生共鸣,契约碑表面竟浮现出影像:赤炎山脉地底,时烬被锁链穿透胸口,他的意识碎片里有团暗紫色的光,正在疯狂吞噬周围的灵力。
“那是……”苏挽月的声音发颤。
“虚妄之神的弱点。”陈墨脱口而出。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知道的,可那些影像像刀刻般钻进脑子里——时烬被困在赤炎山脉的地核泄露点,用自己的意识封印着虚妄之神的一部分,而他的意识碎片里,藏着能彻底摧毁那怪物的“死穴”。
“七日。”虚妄之眼突然抛出个金色沙漏,流沙在半空凝成“七日”二字,“再过七次日落,混沌密钥就会完全激活。”他的身影开始消散,最后瞥向陈墨的眼神里带着几分惋惜,“双生血脉若在契约生效前结合,你会成为新天道的‘心脏’——当然,也可能是新的虚妄之神。”
话音未落,他已消失在光柱里。圣坛突然陷入死寂。
陈墨望着阿九消失的位置,那里还残留着若有若无的山魈气息。
那气息像是风中的低语,又似未曾离去的守护。
燕无疆瘫坐在地,皇族血纹正在退去,他闭着眼,胸口起伏如擂鼓。
每一次心跳都沉重而缓慢,仿佛在与命运搏斗。
苏挽月跪坐在陈墨脚边,正用匕首割自己的衣袖,准备给他包扎石化的手臂,可刀尖刚碰到他皮肤,就“当”地弹开——石化的部分已经硬得像精铁。
“陈墨?”苏挽月轻轻碰他的脸。
指尖的温度透过肌肤传递进来,带着一丝温暖。
陈墨这才发现自己在发抖。
他望着阿九留下的木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上面的图腾,突然感受到一丝微弱的跳动——不是心跳,是山魈魂魄的余韵。
他想起阿九每次替他挡刀时的木讷笑容,想起他偷偷往他饭里加的双倍肉,喉间突然发紧。
“苏姑娘,”他低头看向她,“帮我个忙。”
“什么?”
“把阿九的木牌收起来。”陈墨的指尖按在木牌上,山魈余韵突然涌进他的血脉,在石化的心脏周围冲出条细缝,“可能……能用得上。”
苏挽月接过木牌时,突然触到他指尖的温度——比刚才暖了些。
她抬头看他,正撞进他泛红的眼底。
陈墨望着祭坛外渐亮的天光,听见自己说:“七日。足够了。”
足够做很多事。
比如找到时烬的意识碎片,比如唤醒燕无疆的皇族血脉,比如……
他低头看向自己石化的心脏,那里有阿九的山魈余韵在游走,像团小小的火。
或许,还足够让他活过这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