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的指节抵在圣坛青石上,指缝里渗出的血珠落进石缝,像滴进沸油的水,瞬间蒸腾成白雾——那雾气带着铁锈味,刺得他鼻腔发酸。
他能听见自己石化的心脏在胸腔里发出“咔啦”轻响,每响一声,阿九木牌上那丝山魈余韵便灼得更烈些——那是阿九用最后魂魄给他凿出的生路。
心跳声在他耳中越来越沉,仿佛有锤子在敲打他的肋骨。
“陈墨!”苏挽月的手突然扣住他手腕,医女常年握药杵的指腹磨出薄茧,此刻却在发抖,“赤炎山脉的地核泄露点,重力是寻常三十倍。你现在这副样子……”她的声音哽在喉间,目光扫过他半边石化的手臂,那青灰色正顺着血管往肩头爬,“就算山魈魂魄能护你一时,等进了时空囚牢……”
“我没得选。”陈墨转头看她,眼底血丝像蛛网般漫开,嘶哑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时烬的意识碎片在囚牢里,那是唯一能破虚妄之神的线索。”
他抽回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她发间那支银簪——那是前日他在黑市替她挑的,说等破了这桩案子,要带她去看城南的芍药开。
银簪冰凉,映着他指尖的裂口。
燕无疆突然发出一声闷哼。
陈墨循声望去,前朝皇族正倚着祭坛石柱坐直身子,苍白的脸在晨光里泛着青,脖颈间残余的血纹像被揉皱的红绸,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
“我跟你去。”他说,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擦过石板,“皇族血脉能镇契约之力,你需要个活祭品。”
“你连站都站不稳。”陈墨皱眉。
燕无疆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淌,在地上洇出个歪歪扭扭的“疆”字。
那血迹未干,散发出一股温热的金属气息。
陈墨突然想起昨夜替他疗伤时,那具满是旧伤的躯体下,心脏位置有块箭镞烙下的疤痕——前朝覆灭时,他才十三岁。
那一刀该有多疼?
那时的他,是否也曾在梦中哭醒?
“总比你孤身犯险强。”燕无疆扯了扯嘴角,撑着石柱站起,踉跄两步又栽进陈墨怀里。
陈墨闻到他衣襟上浓重的血腥气,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龙涎香——那是皇族秘香,只在祭天仪式上用。
那种香气本应庄严神圣,如今却夹杂着死亡的气息。
苏挽月突然抓起陈墨另一只手,将个温热的瓷瓶塞进他掌心。
“续命丹,我新炼的。”她别过脸,耳尖泛红,“每日一颗,能吊住你石化的速度。”
陈墨低头看那青瓷瓶,瓶颈系着根红绳,是她惯用的缠法,绳结上还沾着半片药渣——定是她连夜赶制时落下的。
瓷瓶贴着手掌,温润如玉,却沉重如山。
“等我回来。”陈墨把瓷瓶揣进怀里,转身走向祭坛边缘。
晨雾里,赤炎山脉的轮廓像头蛰伏的巨兽,山顶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天际线。
风卷起碎石,拍打着他的脸颊,带来灼热的痛感。
他能听见地核泄露点传来的闷响,像天地在磨牙,震得地面微微颤动。
山风卷起他的衣摆,陈墨摸出阿九的木牌,山魈余韵顺着掌心窜进血脉,在石化的心脏周围烧出条活路——那感觉如同火蛇游走,炙热而刺痛。
他深吸一口气,抬脚迈进雾里——下一刻,重力像座山压下来,膝盖“咔”地发出脆响,眼前金星乱冒,汗水瞬间湿透衣背。
“陈墨!”燕无疆的嘶吼被风声撕碎。
陈墨咬着牙往下坠,每一寸骨骼都在抗议,冷汗顺着下巴砸在地上,摔成八瓣,空气中顿时弥漫着咸腥味。
他看见脚下的岩层裂开蛛网般的纹路,暗红的地火在裂缝里翻涌,映得四周石壁泛着妖异的光。
脚下滚烫,仿佛踏在熔炉之上。
囚牢入口在岩层最深处。
陈墨撞开半腐的青铜门时,肩头的石化部分崩落块碎屑,露出。
他踉跄着站稳,眼前的景象让他倒抽冷气——时烬被九根青铜锁链钉在岩壁上,锁链上刻满他从未见过的符文,每根都贯穿着时烬的琵琶骨、脚踝和咽喉。
那些符文泛着幽蓝光芒,仿佛在低语。
“巫族叛徒的血脉!”时烬突然嘶吼,浑浊的眼珠骤然充血,声音像是从地狱深处传来。
陈墨下意识摸向额头,那里有块淡青色的逆鳞印记——自他觉醒窥魂之瞳起便存在,他原以为是家族诅咒,此刻在时烬的注视下,竟泛起灼烧般的痛。
那痛感深入骨髓,几乎让他跪倒在地。
“你见过这印记?”陈墨逼近两步,锁链突然发出“嗡”的震颤,震得他耳膜生疼。
时烬的指甲深深抠进掌心,血珠滴在锁链上,腾起阵阵青烟。
他眼中闪烁着疯狂与绝望。
“混沌纪元的巫族,为求永生背叛天道!”他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他们的血脉里,刻着虚妄之神的饵!”
话音未落,陈墨的识海突然翻涌。
他看见上古战场,焦土上躺满尸体,幸存者跪在废墟里祈求,眼泪、悲嚎、绝望像潮水般涌进天空——那里有团黑雾正在凝聚,越聚越大,最后凝成个半透明的人形,眉心嵌着颗血珠。
“那是人性容器。”时烬的声音在识海里响起,“当绝望达到临界点,它就会苏醒,吞噬所有生者的七情六欲。”
陈墨看着那团黑雾裹住最后个活人,那人的表情从惊恐到麻木,最后露出诡异的笑。
那种笑容让陈墨毛骨悚然。
“它的核心,被封印在幽冥海本源里。”时烬咳出口星辉,“用巫族怨灵之力刺穿契约碑的‘眼’——那里藏着人性裂隙!”
“契约碑的眼?”陈墨抓住时烬的手腕,锁链突然缠上他的手臂,割得血肉翻卷。
剧痛中他仍紧握对方,仿佛这是唯一的希望。
时烬突然剧烈咳嗽,星辉混着黑血喷在陈墨脸上,温热而黏腻。
他喘息着说:“在……在囚牢最深处……”
“陈墨!”燕无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陈墨转头,看见燕无疆正拖着半废的身子往这边爬,每移动寸都在地上留下血痕。
那血迹蜿蜒,像一条断续的红线。
“双生印记会吞噬你!”他嘶声喊,“我在皇族古籍里见过——你额间的逆鳞,和虚妄之眼的金瞳,是同源双生!”
陈墨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想起虚妄之神消失前说的“双生血脉”,想起苏挽月昨夜替他疗伤时,指尖碰到他额头那刻的惊惶。
那一刻,她的眼神里有恐惧,也有不舍。
“如果结合……”
“会成新天道的心脏,或者新的虚妄之神!”燕无疆的指甲抠进岩缝,指节已经发白,“你不能碰契约碑的眼,那会激活双生共鸣!”
话音未落,陈墨身后突然响起锁链崩断的脆响。
他转头,看见契约碑不知何时立在囚牢中央,碑身刻满扭曲的符文,碑顶有个凹陷的圆洞——正是时烬说的“眼”。
而碑面正投射出幻象:苏挽月被符文石钉在十字架上,银簪落在脚边,发梢滴着血,嘴型分明在喊“陈墨救我”。
那画面清晰得令人窒息,仿佛就在眼前。
“不!”陈墨踉跄着扑过去,指尖刚碰到幻象,碑身突然爆出刺目白光。
他的识海像被重锤击中,逆鳞印记灼烧得几乎要裂开,虚妄之神的声音在耳边炸响:“你舍不得她死,就用你的命换!”
“陈墨!”燕无疆扑过来,皇族血纹在他周身爆发,凝成金色锁链缠住陈墨手腕。
陈墨感觉有股热流顺着锁链涌进体内,压下识海的翻涌。
那热流温暖如阳光,却又沉重如命运。
他抬头看燕无疆,对方的脸已经白得像纸,血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
那张面孔,仿佛正在一点点失去生命的色彩。
“阿九……”陈墨突然低唤。
他怀里的木牌剧烈震颤,山魈余韵像团火炸开,与时烬锁链上的时空之力产生共鸣。
淡青色的光茧裹住三人,陈墨感觉重力突然轻了几分,逆鳞印记的灼烧也缓和下来。
“现在!”时烬突然暴喝。
陈墨反应过来,咬着牙挣开燕无疆的锁链,冲向契约碑。
他抬手按在碑顶的“眼”上,逆鳞印记与石面接触的瞬间,整座囚牢都在震动。
契约碑发出刺耳的尖叫,黑雾从“眼”里喷涌而出,雾中隐约可见虚妄之神的虚影,正张牙舞爪地抓向陈墨。
“快走!”时烬的锁链突然全部崩断,他扑过来拽住陈墨后领,将他往囚牢外掷去。
陈墨在空中转身,看见时烬的身体正在崩解,化作点点星尘,“带着这把匕首——”
寒光闪过,陈墨本能地抓住,掌心传来刺痛。
那是柄刻满混沌纹的匕首,刀柄还残留着时烬的温度。
那温度渐渐冷却,像最后一缕希望。
他撞出囚牢的瞬间,听见身后传来轰然巨响,回头望去,囚牢已经塌陷,岩块像暴雨般落下。
燕无疆不知何时站在他身侧,正用最后力气替他挡住落石。
陈墨抓住他的手,发现对方的脉搏已经弱得几乎摸不到。
他低头看掌心的匕首,刀身上映出自己的脸——逆鳞印记还在发烫,但虚妄之神的声音,似乎远了些。
“幽冥海……”陈墨喃喃。
他想起时烬最后说的话,想起契约碑里那团黑雾,想起苏挽月在圣坛等他的模样。
山风卷起他的衣摆,吹得匕首上的混沌纹泛着冷光。
他把匕首贴身收好,转头看向燕无疆,“撑住,等我们去了幽冥海……”
燕无疆笑了笑,眼尾渗出血珠。
陈墨这才发现,他背后的岩层上,不知何时裂开道缝隙,透出幽冥海特有的幽蓝光芒——像双眼睛,正盯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