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若有情
Chapter 99
嘭——
巷道狭窄逼仄,碰撞声久久不息。两辆车间,浓烟似香烟浓烈呛口,薄烟拉拉扯扯,刺啦刺啦作响。
陈不周从眩晕中抽神,飞速翻身下车,从后腰果断拔木/仓。
果然,这辆车里的是他们真正要追的人。
砰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木/仓声响起的同时,陈不周偏身闪避,贴身对着警车,而那飞旋子弹擦过他的发丝,没入身后墙壁。
他抢身,擡手反击。
子弹穿破越野车车门,旋即那人推开车门,更盛大的木/仓火声引来周遭市民隐隐不安的询问声。
下车的只有昆娜一人。
陈不周追过时扫过车内,空无一人。他们大概是全部分头行动。
他只来得及通知其他人,就不做多想,跟着操牌手消失的方向跑入这栋时年已久、灯牌破败的楼内。
楼道衰败,用的还是铝合金折叠推拉门,不过已年久生锈,暗绿色锈迹遍布。
昆娜的身影已消失不见。
只一扇门,半合着。
由不得犹豫,陈不周推开门。
吱呀——仿佛吊诡故事里最经典的镜子迷宫出现在他眼前,无数雪亮镜面倒映出年轻警官冷静英俊的面孔,他身材颀长,港味浓厚的那深黑眉眼微微压紧。
虚幻感,最是迷幻人心。
他一动,无数个“他”随之动。更致命的一点是,无数张镜子会倒映出他的身影,随之暴露。
敌在暗,我在明。
只需要一颗子弹,便终结性命。
镜影变幻,迷宫难辨真假,致命的紧张感与致幻感能令人肾上腺素飙升,令人惶惶。
而陈不周面色不改。
他没有犹豫。
那个曾经单木/仓匹马卧底于犯罪集团的年轻警官没有犹豫。
他脚步轻擡,就要前进。
如果错过时机,就会放走操牌手。他不能犹豫,不能等待,只能主动出击。
迷宫内似有淡淡血腥味,他只不动声色顺着迷宫走。
今晚港湾船只尽数停泊,船帆未扬,夜总会灯牌尚未闪烁明艳,尽数停在这一秒,屏息。
他停在那。
角落镜面,他身后,无端出现黑黢黢木/仓口。
命运镰刀已对准他。
呜哩呜哩呜哩——
远处警灯长鸣,遥远处红蓝警灯不断变幻,远胜过一切灯红酒绿,而命运那根弦已经绷到最紧。
今晚注定有人要失去生命。
但陈不周想,他还不能死在这里。
有人在等他。
鬼魅般身影不知从何处出现,柯尔特黑黢黢木/仓口对准着他后背,枪的主人正在用枪冰冷坚硬地顶住他的后腰:
“是谁告诉你们我的去向的?”
昆娜没有立刻开木/仓。
而陈不周也没有立刻反击,他握木/仓,不动声色地等待,雪亮镜面上映照着他冷静从容的面孔。
“我开始以为那个人是爱丽丝,后来发现不是。没想到,iven那样舌灿莲花的谈判专家,真能将我耍的团团转。”
陈不周莫名静默两秒,然后出声:“……你怎么发现他有问题的?”
他表情一敛,表示:
对,就是闻宗仪那家伙。
对,他是卧底。
操牌手喉咙里滚出低低笑声,在这样的镜子迷宫内回荡,愈发森森,她竟然在这个档口拿出手机,作势要拨打电话。
镜子里,陈不周眉眼微微皱紧。
他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不对,但那念头只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没能成功捕捉。
“猜猜我是在给谁打电话?”
见陈不周不吭声,操牌手轻轻一笑:“陈sir,他可是你的好兄弟啊。”
陈不周脸色猛地一变,他旋身,柯尔特子弹砰地没入他的胳膊。
他动作不顿,旋即手肘重击她的手腕,手机在空中扬起一个诡异轻扬抛物线。
电话已经接通。
闻宗仪的声音不明所以地传来:“喂——?”
他只说出一个字,还没有说别的,旋即就出现爆/炸声,仿佛轰鸣。
从手机里传来。
是手机炸弹!
陈不周瞬间飞身去抢电话,接过,木/仓管对准操牌手的同时,皱眉连连怒喊了几句:“闻宗仪!闻宗仪!”
“姓闻的!闻宗仪……”
只可惜,手机里再无闻宗仪的声音,只剩下一阵忙音:“您好,你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陈不周握紧手机,手背青筋绷紧,枪口对准操牌手:“你往他手机里放炸/弹?!”
他木/仓口居高临下,用力,木/仓管下压,不偏不倚直指她的眉心,曝光到苍白的光线勾勒出他手背清晰可见的黛青色脉络,压迫感骤然升起。
仿佛下一秒,就会开木/仓。
镜面内,两人持木/仓对站。
只能活下一人。
“其实制作手机炸/弹,也是很考研手艺的,必须改造得不着痕迹,又要控制手机温度,要做好散热,否则手机会在电话前就提前引爆,必须在接通电话,达到温度时爆/炸——”
“多么精巧的设计。”
“Boo——人世间最有趣的烟火。”
操牌手早就不是二十多岁的少女了,却仍旧惊为天人的漂亮,尤其是鼻梁又窄又翘又高。
她笑意盈盈,如最斑斓多彩的毒蛇:“不过,陈警官,现在可不是你质问我的时候。你可小心一点,我的木/仓万一走火——嘭——”
“小心啊——”
陈不周面无表情,只冷冷看着她。
操牌手木/仓管也冷硬硬对着他——
“你们真是好兄弟吗,iven可是背叛戏耍过你。陈sir,你不问问他为什么背叛你吗?”
“你居然还想要救他。真可笑。”
“——我想是因为感情。”
一道年轻却并不稚嫩的声音冷静地从左侧迷宫小道传来,操牌手侧头,神色微顿。
镜子迷宫多出第三人的身影。
她年轻,甚至可以说是少女,冷冰冰的木/仓支与她格格不入。
镜子屋有很强烈的虚幻感。
操牌手微微歪了一下脑袋,似是勾了勾唇角:
“Ciao cara.”(hi,宝贝)
我逃跑的爱丽丝,拥有如此大的勇气,出现在红皇后面前。
她慢悠悠道:“你没死?”
盛夏里缓缓走近,木/仓口一直指着操牌手不动,嗓音冷静:“我没死。”
镜子里映照出少女瘦削却尤其坚定的身形,总有人说她身上很有少年感,很像冬日大雪里压不稳的小白杨。
盛夏里一直是盛夏里。
看上去瘦削实则倔强、坚毅,遇雪尤清,经霜更艳。
操牌手脸上露出一种很古怪的神情。似乎是看不上她的说法,认为可笑。
盛夏里却继续说:“昆娜,我知道你其实是想让老天爷决定我的生死,你觉得我幼稚,觉得感情不堪一击,想借此让我看清我说的爱有几分用。”
“可结果是——老天爷觉得我是对的。所以我才活了下来,现在站在你的面前。”
操牌手脸色转冷,黑风衣,手套,短靴,恰到好处的薄荷色眼影令她看上去愈发高贵冷艳。
如果不看她身上装备、手上木/仓支。
她不像是众人口口相传里最心狠手辣的操牌手,反倒像典雅高贵的财阀夫人。
盛夏里紧紧注视着她。
操牌手没当场杀死她,是否存有让老天爷做决定的心思。
她是不是想过,要让盛夏里口中最坚定的感情来“杀”死她自己。
操牌手什么都不说。
她只是冷冰冰看着盛夏里。
盛夏里不怕她,澄亮干净的眼眸迸射出愈发坚毅的光芒,远胜过世间一切流星——
“上帝最终还是更为赞同我的说法,感情不是一触即溃的软肋,却是刀木/仓不入的盔甲。”
“昆娜,你收手吧。”
“——你说的很好。”
操牌手语气慢条斯理的,优雅,神秘,高贵,似是上层宴会里最优雅大方的夫人。
她伸手,触向身后。
下一秒,那双魔术手竟从头发里扔出一个微型手雷,“就是太过可笑,甜心,你可太让我失望。”
陈不周与盛夏里齐齐心头一震。
她身上究竟还藏有几多武器?
几多手雷,几多炸/弹?
嘭——
千钧一发之际,操牌手飞身,从留有的窗口一跃而下;而她身后,木/仓管不偏不倚对准她的背部,银色子弹同爆/炸飞旋——
操牌手只闷哼一声,继续跳。
她翻身而下。
盛夏里听见她最后似乎问了一句:“爱丽丝,为什么?”
——为什么爱丽丝会相信飘渺不定的泡沫般的感情。
——她明明也生活在地狱里。
她们都一样,是彻头彻尾的复仇者。
她们同样疯狂,却又同样冷静,同样视死如归。
世上没有人比她们更相像的了。
可为什么。
盛夏里自己也不知道。
她不是豢养在玻璃鱼缸内柔顺无害的金鱼,她是鲨鱼——这一点操牌手清楚,盛夏里自己也清楚。
她明明身处地狱,明明放任自己一点一点地在下坠。
却又无一刻不渴求光明。
她在等一个人出现,拉她一把。
直到这个人真的出现。
而此刻他开木/仓同时,也将她护在怀里,用自己的背部挡住爆炸带来的冲击波以及玻璃碎片。
这一刹那,爆/炸声仿佛世界化为液体在颠荡,下坠,悬溺;千万片镜片齐齐破碎,旋即无数个“他”和“她”消失,偌大的迷宫霎时消匿。
上帝终于回应她的祈祷。
世间只剩下她和他。
他们相拥,她被紧紧护在怀中。
这一刹那、仅仅是拥抱一刹那任凭苦痛翻涌,任荒唐命运声嘶力竭,告别看不见尽头的长夜。
会有人同你、绝不退却、到最后一夜,要将这痛的地狱倒转成天。
iven哥又死一次。
手机炸弹的确能炸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