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裂痕重来

苏瑾怡追出府门时,马蹄印已被晨雾浸得模糊。

她沿着青石板路跑了半里地,只看见张校尉的玄色披风在街角一闪,再追过去,巷子里空无一人,只有个卖糖葫芦的老头蹲在墙根,竹签上的红果结了层薄霜。

"可看见穿飞鱼服的官爷?"她扶住膝盖喘气,额角的汗沾湿了鬓发。

老头眯眼望了望:"往城西去了,马跑得急,踢翻了我半筐山楂。"

城西是承天门方向。

苏瑾怡攥紧萧鸣给的剑,指甲在蟠龙纹上掐出月牙印——幻象里那道抵着张校尉咽喉的刀疤,突然在她眼前清晰起来。

她转身要追,却听见身后传来门房的吆喝:"苏姑娘!

孙书生在书房等您,说有急事!"

日头爬过飞檐,将廊下的影子扯得老长。

苏瑾怡踏进书房时,孙书生正抱着本裹着黄绢的古籍来回踱步,青布衫下摆沾着墨点,像是刚才翻书时碰倒了砚台。

"苏姑娘!"他见着人,慌忙把书往桌上一放,竹簪下的碎发乱翘,"我昨晚又翻了遍《宣德起居注》,那龙凤双玺的记载......"

"直接说。"苏瑾怡按住他发抖的手腕,幻象里张校尉刀鞘上的血渍还在眼前晃,"双玺到底是什么?"

孙书生喉结动了动,指腹蹭过书页边缘的虫蛀痕迹:"前朝灭国时,老皇帝把传国玉玺劈成两半,龙玺给了拥护新朝的忠臣,凤玺......"他突然压低声音,"藏在当年皇后的妆匣里。

不是开启宝藏的钥匙,是......"他抬头看她,眼白里血丝密布,"是能证得正统的符契。

谁同时握着双玺,谁就能说自己是天命所归。"

苏瑾怡的指尖在案几上叩出急促的点。

她想起三日前在义庄挖到的半块玉玺,玉面刻着的凤纹还沾着尸油——原来那不是普通的陪葬品,是能掀起天下风浪的引子。

"还有密诏。"孙书生翻开书,露出夹在页间的半张残纸,"前朝最后一位史官临终前写的,说双玺若合,必出乱臣......"

"苏姑娘!"外头传来门子的喊喝,"钱统领求见,说有紧急军情!"

孙书生猛地合上古籍,残纸边缘的墨迹蹭在他手背,像道血痕。

苏瑾怡望着他发白的嘴唇,突然想起张校尉走前说的"暗卫"——若钱统领是玄冥阁的人,这府衙里的守卫,真能护得住孙书生?

"你且收着。"她把古籍推回他怀里,"锁进最里层的檀木柜,钥匙藏在房梁的灰雀窝里。"

孙书生点头,手指却抖得厉害,连书带黄绢"啪"地掉在地上。

苏瑾怡弯腰去捡,瞥见他鞋底沾着新鲜的泥——府衙后园的红泥,今早刚被雨泡软的。

前厅的紫檀木屏风挡住了钱统领的身影,但苏瑾怡隔着屏风都能听见他靴底的铁掌敲地声。

她整理好袖口,掀开珠串帘子时,正看见钱统领把茶盏往桌上一墩,瓷片溅起的茶水湿了半幅桌布。

"苏姑娘可算来了!"他站起来,玄色锦袍上绣的云纹晃得人眼晕,"小的刚收到线报,玄冥阁联合了沈知县旧部,要在十五那天......"他突然住嘴,扫了眼左右伺候的丫鬟。

苏瑾怡冲丫鬟摆摆手,门"吱呀"一声合上。

钱统领凑过来,身上带着股浓烈的沉水香,熏得她太阳穴发涨:"他们要推慕容嫣当正统。

那女人是前朝长公主的外孙女,手里还攥着半块玉玺!"

苏瑾怡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想起孙书生说的"双玺合则乱",手指不自觉摸向袖中——自己怀里也有半块凤玺。

钱统领的目光跟着她的手移,喉结动了动:"小的实心眼儿,知道苏姑娘是为百姓,所以......"

"张校尉呢?"她突然打断,"你说他骑马走了,可我追到城西,连马粪都没见着。"

钱统领的脸瞬间煞白,额角沁出细汗:"许是绕了近路?

苏姑娘若担心,小的这就派人......"

"不必。"苏瑾怡转身走向廊下,银杏叶落在她肩头,"你且把情报写下来,按了手印再呈上来。"

钱统领的鞋底在青砖上擦出刺啦声,等他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后,苏瑾怡才摸出袖中那半块玉玺。

玉面凉得刺骨,凤纹的眼睛处有块缺——和孙书生说的"妆匣藏玺"对得上。

她正盯着玉纹出神,身后传来皮靴碾过落叶的声响。

"张校尉回来了。"萧鸣的声音像浸了冰的剑,"在后院议事厅,肩口渗血。"

议事厅的炭盆烧得正旺,张校尉却裹着棉氅直打颤。

他左边肩甲歪在肘弯,露出的里衣染了片暗褐,像是血渍被捂久了。

见苏瑾怡进来,他想站起来,却被她按住肩膀:"坐着说。"

"承天门的地砖下埋了火药。"他声音哑得像破锣,"我带人挖的时候,中了埋伏。

刀疤脸那伙人......"他突然剧烈咳嗽,指节抠进木椅缝里,"他们问我玉玺的下落。"

苏瑾怡的指甲掐进掌心。

幻象里那把抵着张校尉咽喉的刀,此刻正悬在她心头。

她摸出怀里的玉玺,放在桌上:"我有半块凤玺,他们要的,该是龙玺。"

张校尉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伸手去碰玉玺,又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指腹还沾着未擦净的血:"孙书生说的密诏......"

"在书房。"苏瑾怡想起孙书生鞋底的红泥,"但有人今早进过后园,可能盯上他了。"

话音未落,外头传来丫鬟的轻唤:"苏姑娘,林夫人求见,说有要紧事。"

林夫人进来时,鬓边的珍珠簪子直晃。

她穿了件月白缠枝莲的夹袄,袖口却沾着草屑,像是从野地里跑来的。

见着张校尉,她愣了愣,随即抓住苏瑾怡的手:"姑娘快想想办法!

玄冥阁要往护城河里投噬魂砂,三日后全城人都得发疯!"

苏瑾怡的后背瞬间绷直。

噬魂砂她听过,赵药师的医书里写过,是用疯癫病人的脑髓混着曼陀罗熬的,入水即化,无药可解。

她盯着林夫人发红的眼尾,想起沈知县出事那晚,这女人在灵堂哭得肝肠寸断,袖口却飘着藿香正气散的药香——那是解曼陀罗毒的。

"解药呢?"她问。

林夫人绞着帕子,帕角绣的并蒂莲被扯得脱了线:"我男人以前给玄冥阁管过药库,他说解药要用到南海珊瑚粉......"她突然压低声音,"在废弃的景和宫,当年皇后的梳妆楼里。"

后堂的炭盆"噼啪"爆了声,火星溅在林夫人脚边。

苏瑾怡望着她颤抖的指尖,想起孙书生说的"双玺合则乱",又想起钱统领提到的慕容嫣——这些人,都在往同一个方向推。

"吴药师。"她转身喊,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狠劲,"跟我去景和宫找珊瑚粉。"

吴药师正缩在药庐的角落,药杵停在石臼上,落了层薄灰。

听见召唤,他的手一抖,药杵"当啷"掉在地上:"苏姑娘,那地方......"他咽了口唾沫,"闹鬼的。"

"我带着萧鸣。"苏瑾怡摸出腰间的剑,蟠龙纹硌得手心发疼,"你只需要认药材。"

吴药师看了眼她攥得发白的指节,又看了看窗外渐沉的日头,突然弯腰捡起药杵,往布包里塞了把银针:"我......我把《雷公炮炙论》也带上。"

府衙的朱漆大门在身后"吱呀"作响时,苏瑾怡回头望了眼。

萧鸣站在门廊下,玄色劲装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尊淬了霜的玉雕。

张校尉的窗户透出昏黄的光,影子在窗纸上晃了晃,像是他又在咳嗽。

"走。"她拉紧斗篷,风卷着银杏叶打在照壁上,叶尖扫过"公正廉明"四个金字,像谁在暗处划了道裂痕。

吴药师提着药箱,跟着她跨上青骢马,马蹄踏碎满地残阳——景和宫的琉璃瓦,该在暮色里泛着冷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