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应是今年最后一场雪了……”


    柳思生只身站在红墙之下，一身白衣明媚，鹤发散落，与漫天飞絮融为一体。


    他抬手，任由这洁白飘落手心，遇到温度，化为冰水，转瞬消逝，只叹惋惜。


    “这雪跟你可不适配，莲生。”


    闻声，柳思生缓缓转身，红墙映衬下，一抹艳丽闯入眼帘。


    那是开在沙漠的媚幻与生的希望。


    朱茱踏着积雪款步而来，鹅黄罗裳衬得她愈发动人。


    可惜了那赤足上的银铃轻响，叫不停这茫茫大雪，也惊不破这混沌的天地。


    “回去吧，他在等你。”柳思生望向她，嘴角带上浅笑。


    “他等的是你，不是我。”朱茱在近他咫尺停下步子，忽而伸手环住他的腰肢，喃喃道，“等你枯萎，我成为你，我再回去。”


    笑意在听到这句话时消散，柳思生冷冷开口：“你不可能成为我。”


    朱茱疑惑仰头：“为何？”


    “因为……你得不到爱，得不到他，也得不到我……”


    “往生，你真可怜……”


    朱茱猛地从梦中清醒，瞬间对上了奕知凝视自己的双眸。


    他还是身着那身锦黄，手中匕首紧握，抵着自己的心口。


    只是看见自己苏醒，也没能动手刺下去。


    二人就这般僵持许久，终是朱茱歪头，先是开口：“你要杀我？”


    奕知咬牙：“没错！”


    朱茱一声嗤笑，紧接着便问：“那为何还不动手？”


    “因为你不会死，你这个怪物！”奕知愤怒甩开匕首，转而掐上了朱茱的脖子，眼中泛起猩红。


    朱茱配合着抬起脸，眼眸微颤，换上一副楚楚动人的模样：“陛下昨晚还与朱茱云雨，今日起来便骂朱茱是怪物？陛下～您还真是薄情~”


    奕知说不出什么话回怼他，只是身子跟着气得颤抖，掐她脖子的手也微微用力。


    朱茱倒是没什么感觉，收起刚刚那玩味的姿态，不慌不忙开口：“这摄政王可是要打上来了，柳思生没死，陛下现如今杀了我，这位置能做得安稳吗？”


    “够了！”奕知突然朝她大吼，“是你！是你用幻术，逼我坐上来，如今我的大同……它因谁不稳啊？是你在骗我！都是因为你。”


    “你不死，我才坐不安稳！”


    “哈哈哈哈……”朱茱闻言，发出一阵刺耳的讥笑。


    奕知手愈发用力，直接掐断了这个笑声，对其嘶吼道：“笑？你有什么可笑的？你在笑我可怜吗？啊？你从始至终都在利用我！控制我！你想要什么？后位吗？为什么？我看你想要的是皇位才对吧！既如此，你为什么不杀了我？杀了我皇位就是你的了？杀我！来啊！”


    朱茱眼神麻木望向她，脸也因为缺氧涨得通红，张了张嘴，却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你说……什么？”奕知看她如此，突然一个激灵，恐惧般松了松手。


    眼眸水雾未散，朱茱就这么靠在他手上，轻喘道：“我……不要皇位，我……要你……”


    “什么？”


    复杂的神情一闪而过，奕知如梦初醒，猛地松开手，身子连连后退。


    朱茱靠在龙椅上，长呼一口气，悠悠言：“因为我羡慕啊，莲生，我明明走的路同你一样，我得到的爱为何同你不一样呢？究竟是哪一步出了差池？我不明白了……”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奕知大吼着，愤怒推翻了案桌上的折子，竹简滚落玉石台，墨滴四溅，污浊了衣衫。


    失望藏不进眼底，只因眼前人已今非昔比。


    或者说，他本就如此，从未变过。


    “四弟说得对，这皇位只要是奕家人，其实换谁都一样，若没了你和柳思生！”奕知恍然大悟，也跟着笑出了声，“原来路一开始就是对的，无论我跟九弟，谁改，都是浩劫将至，我挣脱不了你的控制，而九弟也是如此，柳思生只要活着，也会跟你一样，绝不会善罢甘休。”


    “你错了，我从未控制过你。”朱茱冷着脸，直接反驳，“逼你上来的从不是我，明明是你自己的欲望！呵，人还真是可笑，遇事从不先过问自己，愚昧、无知、自私、虚伪，人之贪，神惧之，你之私，我为祸？”


    “终究不过是笑话一场，是莲生的错，在人身上根本寻不到爱，我如今在此地也是浪费时间！”


    朱茱说着，自龙椅上缓缓起身：“你听见外面的铁蹄声了吗？看来你我都败了，不出一刻，奕宣便会打到明昭殿，你是死是活，自此与我无关！”


    眼看着朱茱迈开步子，奕知又突然匍匐着身躯，一把抱住了她的小腿，苦苦哀求：“不……我不要死，我不能死，我明明……我明明好不容易才坐上来啊！朱茱，你要弃我？你竟然要弃了我？”


    “那又如何？”朱茱俯视他，再次笑出声，不过那笑容却如自嘲，“是你啊！我的陛下！难道不是你先弃的我吗？”


    “我不会赢，至少现在不会赢！紫薇照世，我有愚昧到偏要与他硬碰硬？我现在便可以逃，卷土重来，但你呢？”朱茱微微弯腰，手掌轻抚奕知那满是痛苦的面容，“没了我，你什么都不是，你还没看清吗？你不会真的以为你坐上来靠的是你自己吗？”


    “怎么不是我？”奕知听见这话松开手，从地上爬起来大喊，“我忍气吞声，我受尽侮辱，我就是要坐上来，我要让所有人看看！他们瞧不起我，他们嘲笑我低贱，可我偏不认命，可你的所作所为却让我如今看起来只是个笑话！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我不愿让任何人爬到我头顶上！包括送我上来的你！”


    “你该死！你死，我活！”


    朱茱看着他如今疯癫的模样，心如死灰，突然捡起地上的匕首，刺进了自己肩膀。


    鲜血溅起，惊得奕知一颤，他用指尖碰了碰自己脸上的血渍，不可思议望向面前失了神智的朱茱。


    “你看见了吗？我根本不会死，你捅我几次我都不会死！我可是神仙啊？哈哈哈哈哈。”朱茱笑得癫狂，将手中的鲜血尽数抹到了奕知龙袍之上。


    “还是你去死吧！”


    话音刚落，利箭呼啸而来，掠过奕知眼前，冲着朱茱而去。


    那箭矢直接穿透她的咽喉，带着强劲的冲击，将人直接钉射到了龙椅之上。


    镶玉椅背，应声崩裂。


    朱茱一口鲜血喷出，抽动着身子，死死盯着奕知。


    第一次红了双眼。


    奕知僵在原地，耳畔嗡鸣作响。


    缓过思绪，他随来箭之处看去的瞬间，外面号角声震破天际，震得自己胸腔发颤，也震落了眼尾的泪滴。


    来不及了。


    或者说从自己选择这条路开始便已经来不及了。


    明昭殿外，浩浩荡荡，寒风灌满大殿，带进来细碎的飘雪。


    奕宣稍弯身子，重新背负长弓，披风在身后猎猎翻卷，迎着号角声，带着一身寒气，一脚踏入明昭殿的大门。


    他身后，不光金狮，还有黑蛟和御龙卫紧随，这应该是自昭帝开辟大昭江山之后，再一次见到的三师齐聚。


    他不需要去抢些什么，他生来便有，生来便在这群山之巅。


    而如今，他站在这里，便是大昭的万里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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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定川跟着他，随之一步一步踏上玉石台。


    奕知气急败坏，嘶吼着抽出朱茱脖子上的箭矢，转身就要往奕宣身上刺去。


    长剑忽闪，剑映双目，“咔嚓”一声，箭矢被斩断成两半，叶定川收剑的同时，一个侧踢，直接将奕知也踹到那龙椅之上，狠狠砸在朱茱身上。


    二人双双吐血。


    “咳咳咳……你……咳咳……”奕知捂着胸口，断断续续说不完一句话。


    “我想我应该不必同你道歉，你我本就相互利用，如今这个结局，也是你我早就预料到的结果。”奕宣神色不惊，冷声开口，“不过还是得谢谢大哥你，多亏了你，这皇位到我手中才干净，要不是你，我还真斗不过柳思生。”


    听到此刻，奕知身后的朱茱捂着脖子，沙哑出声：“就……凭你？要……斗他？”


    “哈哈哈哈……”奕知心神瞬间清醒，仰头说道，“奕若朝，我的结局注定如此，但你呢？我知道你能看清，因为你跟我是一类人，你又能好到哪儿去？”


    “柳思生，不会死！他活，你死！”


    “我不想从旁人嘴里听到我是何人，亦或是柳思生是何人，有关他，我自有定夺。”奕宣不屑轻蔑二人一眼，不耐烦打断他们，随后转身，立于皇位之前。


    “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魏宿抢在众人前面，先一步跪下身子。


    随后，“万岁”声四起，声声拥护，高举他们的新王。


    天雪散去，晴空万里。


    太阳终将融化短暂的寒冬，紫薇也在此刻升于天际，将混乱的史书拨正，宣告着正途开始。


    奕宣深吸一口气，平淡吐出两个字：“动手！”


    刀剑撕破皮肉，殷红顺着玉石台缓缓流下。


    他慢慢闭上双眼，没听到惨叫，却松了口气。


    柳思生……我做到了……你期许里的我。


    也是我期许里的自己……


    柳思生。


    柳思生……


    “柳思生！”


    楚禹横抱着柳思生，眉头紧皱，大步往房里冲，一路跑一路高呼：“来人！快来人！请陆大夫，快请陆大夫！”


    衣裳下的皮肤慢慢渗血，染红了素白，柳思生摇着头，轻喘气息，拼命保持清醒。


    身子挨着床榻之际，他疼得一个颤栗，久久不能平息。


    楚禹不知他好端端为何出血，也顾不上什么礼节，抬手扯开了他一侧肩膀上的衣物。


    好巧不巧被他撞见，那渗血的“宣”字如今正触目惊心地绽放在他的肩头，而那字旁边，是大大小小血肉模糊的伤口正在崩裂。


    尤其是那贯穿整个肩膀的那伤口，是穿肩刑？他何时受的？为何之前没有？


    “怎么……会这样？”楚禹一顿，看着那刻字，不知怎的，抓着衣物的指尖开始跟着颤抖。


    他偏了偏头，也是急忙平复发颤的声音。


    柳思生挣脱开他的手，费力拉了拉自己的衣服，遮盖那数不清的伤疤，对着楚禹交代：“陆济生已经走了，给我备一辆马车，也送我走吧。”


    楚禹不明白：“你如今这模样能去哪儿？傅烛传来消息，说奕宣已经回了华京，我想他不久后就会来接你，你还瞎跑什么？还有你这伤到底是怎么回事？柳思生，你到底是什么？”


    “他对我避之不及，又怎会来接我？”柳思生脸上还是一如既往挂着那浅笑，虚弱开口，“我当然知道他已经回了华京，我不去哪儿，我是自己回华京。”


    “我活不长了，我只是想最后再见见他……他不愿见我，我就远远瞧一眼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