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山别墅。
罗西根据上周与林景约定的时间赴约。
顾淮深是他关注了十几年的病人,这是第一次见他松口。
奈何当时林景联系他的时候,自己事务缠身,只能耽误几天才飞到京北这边。
即便是时隔半年多再次来到这处奢华住宅,但罗西早已经轻车熟路。
与之前没什么异样,那组从意大利进口的真皮沙发仍然摆放在落地窗前,甚至连茶几上的水晶烟灰缸的脚底都没变动,仿佛时间在这里凝固。
罗西下意识要往二楼书房走,却在楼梯转角处猝不及防对上一双冰蓝色的眼睛——一只通体雪白的蓝金渐层猫正居高临下地睨着他。
这只猫漂亮得近乎傲慢。
银白色的长毛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尖耳朵上点缀着淡淡的金斑,像是撒了一层碎金。
这不禁让罗西想到了一个人——这个家的女主人。
初穗。
它端坐在第三级台阶上,尾巴正优雅地圈住前爪,姿态宛如一位审视臣民的君王,眼神直勾勾看着罗西。
分明锋利的爪子还没亮出来,可罗西莫名就觉得这只猫在警告自己不得再往前半步。
一人一猫僵持间,二楼楼梯口传来规律的脚步声。
“snow。”男人声音里每个音节都像是从极北之地的冰川裂隙中渗出来的,低沉、缓慢,带着疏离与冷寂。
罗西抬头,看见顾淮深不知何时已站在楼梯顶端。
他穿着黑色高领毛衣,整个人却瘦削得几乎要融进阴影里。
而方才那只高冷的猫早认出他的脚步声,此刻正亲昵地蹭着他的裤脚,与方才判若两猫。
罗西不禁失笑,“顾先生什么时候有养猫这个爱好了”
顾淮深垂眸扫了一眼腿上的白猫,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它雪缎般的毛发,淡淡道:“在江南捡的。”
他的声音依然冷冽,却因掌下柔软的触感而微妙地缓和了几分。
罗西敏锐地注意到这个细节,没有多言,只是随着他走进书房。
对于这栋别墅的男女主人都喜欢在这间书房进行心理沟通这件事,罗西早已经习惯。
而他是心理医生,惯会通过观察周围环境提取信息。
从踏进这栋别墅那一刻,罗西便知晓,初穗已经离开了。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
顾淮深在惯常坐的那把单人沙发上落座,猫咪立刻在他膝头蜷成一团银白色的毛球,蓝眼睛半眯着,尾巴轻轻搭在他的手腕上。
“看来它很亲近您。”罗西翻开笔记本,语气轻松。
顾淮深没有接话,只是将手搭在猫咪背上。
罗西注意到,每当猫咪用脑袋蹭他的掌心时,他紧绷的下颌线就会微不可察地放松些许。
“顾夫人捡到的”罗西开口询问。
"开始吧。"顾淮深没有直接回答,声音比方才低哑,"它不会打扰。"
猫咪像是听懂了似的,轻轻“喵”了一声,将爪子搭在他的袖扣上。
就仿佛,那位时常清冷独立的女子还陪伴在他身边一般。
一个半小时后。
书房里只剩下单人沙发上那位矜贵冷戾的男人,以及他对面正在病历纸上抄抄写写的罗西。
snow不知道什么什么跑出书房,在楼下花园撒着野。
得出结论的时候,罗西放下钢笔,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睁大。
他仔细打量着眼前的顾淮深——男人虽然依旧清瘦冷峻,但眼中那团化不开的阴郁确实比前几年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从未在这个病人眼中见过的、近乎平静的哀伤。
“顾先生,”罗西斟酌着词绪,“我必须说,您的心理状态比我想象中稳定许多。”
他轻轻合上病历本,“这半年来,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吗?”
顾淮深的目光飘向窗外。
花园里,snow正在草坪上追逐一只蝴蝶,银白色的毛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四个月前,”他的声音低沉而平静,“我在阁楼找到了她留下的东西。”
罗西皱眉,知道面前男人口中的“她”是初穗,但是却更加好奇,究竟是什么能打动面前这个男人。
答案是那一面被精心收纳的照片。
第一个柜子里最下面那张,是高中时代的顾淮深——十七岁的少年穿着笔挺的校服,站在演讲台上,眉目间尽是意气风发。
照片背面,初穗清秀的字迹写着一段话。
罗西在病历本上迅速写下:「患者通过被爱者的视角重新构建自我认知。」
他忽然觉得可笑,做了几十年的实验研究,期间涉及到文献能填满脚下这座别墅。
却不及那张照片背后短短一句话。
他突然明白了。
治愈他的,是初穗留下的爱——在即使离开后,依然温柔地拆解着他筑起的高墙。
那只猫,那些照片,无时无刻都在提醒他。
“snow是她一年多前在江南捡的。”顾淮深突然说,目光追随着花园里那团银白色的身影。
“当时还是只十几天大的幼猫,后来回京北之前,被她送到了一家猫咖店照看。”
前两天,顾淮深亲自去了一趟江南,将当初初穗救下的那只幼猫带了回来。
而现在,这只猫成了他清晨醒来的理由,深夜归家的期待。
罗西在病历上写下最后的诊断:
「治疗进展:患者已建立基础的情感联结。建议继续保持当前生活模式。」
——
四个多月前,也就是初穗离开的第二个月里,顾淮深还是一副浑浑噩噩的模样。
那时还是夏季,暴雨倾盆的深夜,他刚被顾擎深从边郊那边带了回来。
男人浑身湿漉漉,白日里锃光瓦亮的皮鞋沾着泥土,醉醺醺地撞开阁楼的门,想找初穗落在这里的那条羊毛披肩。
酒精让他的视线模糊不清,也或许是当时的他已经丧失想要清醒的欲望。
披肩没找到,反倒是黑暗中摸索到了初穗那一面装着照片的柜子。
顾淮深在这件事上倒是很尊重初穗的隐私,即便是在别墅装过监控,他也从来没有私自翻看过这里面的照片。
直到那天,他鬼使神差打开了那面柜子上的第一个抽屉。
这个抽屉跟其他的不一样,没有标明日期,也没有特殊符号,里面只有三张照片。
第一张是与初穗有着一双十分神似眼睛的一位中年男性。
第二张是一张小小的全家福,什么是一对恩爱的夫妻,那对父亲面前站着笑如花魇的小女孩。
第三张,是顾淮深无论如何的想不到的。
居然是高中时期的自己。
并且,前两张背后都没有字,唯独最后一张,后面被初穗写下一段神圣的少女心事。
“那天的阳光,是你站在国旗台上,眼底看向台下的意气风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