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旁的密林里,几道与树影融为一体的身影悄无声息。
为首的锦衣卫百户放下了手中的单筒望远镜,那张常年不见天日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百户大人,”一个年轻的校尉凑了过来,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解,“就这么放任那个金……艾欧里亚大人胡来?这与我等‘清道’的职责,是否相悖?”
百户转过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古井无波。
“职责?”他缓缓开口,声音像是林间的冷风,“你以为,陛下的意思是让我们去给太上皇当保姆吗?”
校尉一愣,不敢接话。
“你要明白,”百户的目光重新投向官道上那个移动的太阳,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时代变了。”
“如今的大秦,四海升平,路不拾遗。”
“陛下登基以来,兴水利,开民智,减赋税,这天下,已经没有几个人会因为活不下去而铤而走险,落草为寇了。”
“那……”校尉更加困惑了。
“那为什么还会有匪类?”百户替他问了出来,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因为总有些人,吃饱了饭,就想干点别的。”
“有的是前朝余孽,心有不甘。”
“有的是江湖豪客,自命不凡。”
“还有的,就是纯粹的,想找点乐子,证明自己比别人强。”
“这些人,才是藏在太平盛世下的暗流,是真正的隐患。”
“他们不会轻易露头,寻常的手段,根本找不出来。”百户拍了拍校尉的肩膀,“而艾欧里亚大人,就是陛下扔出去的,一块最完美的饵。”
“这世上,杀不尽的,是人心里的贪婪和狂妄。”
“你看着吧,用不了多久,就会有自以为是的鱼,忍不住要来咬钩了。”
……
官道之上,嬴政感觉自己一辈子的脸,都在出城的这一个时辰里丢光了。
他骑在马上,如坐针毡。
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让他浑身不自在。
他能清晰地听到路边百姓的窃窃私语。
“你看你看,那个金甲神人旁边,还跟着两个老头呢。”
“是啊,看着穿得不错,应该是那神人的仆从吧?”
“不像啊,那个黑衣服的老头,你看他那脸拉得,跟欠了他几百斤米似的。”
仆从?欠他米?
嬴政的脸更黑了,他感觉自己的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他猛地一拽缰绳,凑到王翦身边,压着火气低吼:“老王!你倒是说句话啊!你就任由那小子这么招摇过市?”
王翦正闭目养神,闻言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淡淡地吐出两个字:“清静。”
“清静个屁!”嬴政快抓狂了,“全天下的人都快把我们当猴看了!这还叫清静?”
王翦终于睁开了眼,他那张年轻英武的脸上,竟露出了一丝极淡的,类似于看好戏的表情。
他瞥了一眼后面精神抖擞,正试图跟路边一只土狗交朋友的艾欧里亚,又看了一眼气得快要冒烟的嬴政。
“聒噪的,只有你一人。”
说完,他又把眼睛闭上了。
嬴政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当场昏过去。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老家伙根本就是在享受!他就是在享受自己这副憋屈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完了。
这个队伍,没一个正常人。
自己当初怎么就头脑一热,答应了这趟荒唐的旅程?
就在嬴政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和悔恨中时,前方原本嘈杂的官道,忽然变得异常安静。
那是一种诡异的死寂。
原本还在围观的人群,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连路边田里的农夫,也扛着锄头跑远了,仿佛前面有什么洪水猛兽。
宽阔的官道上,空空荡荡,只剩下他们三个人,还有拉长的影子。
“嗯?”艾欧里亚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他停下脚步,那双碧蓝的眼睛里,终于收起了玩闹,多了几分警惕。
嬴政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握住了腰间剑柄,目光锐利地扫向前方。
只见前方百步之外的一棵歪脖子柳树下,一道身影斜斜地靠在那里。
那是个女人。
一个嬴政穷尽想象力也想象不出的女人。
她有一头灿烂的,如同正午阳光般耀眼的金发,随意地编成一根粗大的辫子,垂在胸前。她的眼睛是深邃的蓝色,像是雨后初晴的天空。
她的五官轮廓分明,带着一种大秦女子绝无仅有的英气和野性。
她身上穿着一套裁剪合体的暗红色皮甲,勾勒出火辣惹眼的身段,腰间两侧,各挂着一柄造型奇特的弯刃短刀。
她就那么随意地站着,一条腿微屈,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慵懒而又危险的气息,像一头正在假寐的猎豹。
“哇!”艾欧里亚的眼睛瞬间就亮了,他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扭头对嬴政和王翦兴奋地喊道,“你们看!她的头发,跟我的圣衣是一个颜色的!真好看!”
嬴政感觉自己的额头青筋在暴跳。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关心头发的颜色!
然而,这一次,王翦没有再闭目养神。
他那双始终古井无波的眼睛,不知何时已经眯了起来。
那是一种鹰隼发现了猎物时的眼神,专注,锐利,充满了审视的意味。
他一直松弛地搭在马鞍上的手,不知不觉间,已经握住了剑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身上那股玩世不恭的气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山岳般沉凝,如刀锋般凛冽的杀气。
那个女人,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气息。
她原本慵懒的目光,缓缓抬起,越过了最显眼的艾欧里亚,也越过了气场十足的嬴政,精准地,落在了王翦的身上。
她的嘴角,向上勾起一个充满挑衅意味的弧度。
她用一种字正腔圆,却带着奇异腔调的秦语,开口了。
声音清脆,像是冰块撞击玉石。
“前面的三位,不好意思,耽搁一下。”
艾欧里亚正想热情地回应,王翦却突然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打断了他:“阁下是什么人?拦住我等,有何贵干?”
女人的蓝眼睛里闪过一丝讶异,似乎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最不好惹的男人会先开口。
她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我没什么恶意。”她说着,缓缓站直了身体,那看似随意的动作,却让王翦的瞳孔猛地一缩。
“我只是……来取一件东西。”
女人的目光,终于从王翦身上移开,落在了队伍最后,那个金光闪闪,像个宝藏一样显眼的目标上。
她的手指,遥遥地指向了艾欧里亚。
“我对他,很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