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镖头把地图揣进怀里,扭头冲着身后镖师们扬手喊道:“进城去!”
说罢,这粗豪汉子从牛车上拽下个麻袋,开始给镖师们发工钱。
每经过一人就甩出一吊铜钱,那手法准得跟赌场里发牌似的。
这是老规矩——钱得分开发,要是一次给足了,这帮莽汉能连夜把平阴津的赌坊青楼包圆了;要是拖着不给,指不定哪天就撂挑子跑路。
许舟牵着马溜达到柳承砚身边:“柳大人,光靠这些镖师怕是不够。我瞧着除了虞镖头,没一个是修行者。”
柳承砚嘿嘿一笑,活像只偷到鸡的老狐狸:“小厮里藏着二十来个柳家死士。真要遇上硬茬子,你喊声‘躺板板’,他们都听你使唤。”
“躺…什么板?”
“别在意这些细节。”
柳承砚摆摆手,突然压低声音,“还有件事得托付你。”
他望着远处正在指挥丫鬟搬行李的柳清安,“要是真遇上连你都搞不定的局面…你护着苏家人逃走时别忘了带上云溪和清安,别管那些财物。”
许舟回头看了眼望不到尾的车队:“柳大人舍得?”
“钱财嘛…”
柳承砚搓着手指,笑得像个市侩的商人,“就像韭菜,割一茬长一茬。可人要是没了……”
他突然收起笑容,眼神锐利得像把出鞘的刀,“那就是真没了。”
远处传来虞镖头的吆喝:“弟兄们!进城吃热乎的喽!”
车队缓缓启动,铜铃声混着镖师们的笑骂声,在暮色中格外刺耳。
“我晓得了。”
许舟拽了拽缰绳正要离开,柳承砚突然又喊住他。
“许舟。”
许舟转身时,风云不耐烦地打了个响鼻。
柳承砚正捻着山羊胡,活像只盘算着什么的老狐狸:“你婶子今早可能说了些胡话,你权当她喝醉了,别往心里去。”
“柳大人多虑了。”许舟笑得人畜无害,“我心里有数。”
柳承砚话锋突然一转:“其实她说那些,也是因我常在她跟前念叨,想撮合你和清安。”
他眯起眼睛,“毕竟你和苏瑶云至今未有夫妻之实……不过既然你现在和苏朝槿……咳,往事不提也罢。你不负柳家,柳家必全力助你。”
许舟笑着抱拳:“多谢柳大人厚爱。”
等他走远,柳云溪鬼鬼祟祟凑过来:“爹,您先前跟我说的可不是这套词儿啊?”
“蠢货!”柳承砚一袖子甩在儿子脸上,“这叫缓兵之计懂不懂?滚去数你的蚂蚁去!”
……
许舟慢悠悠地踱着步子,一辆辆牛车从他身边吱呀吱呀地碾过。寒风裹着细碎的雪粒,打在脸上生疼。
“老哥,咱刚从荆州回来,还没歇够呢,干嘛非要接这趟镖?”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传来,“镖头不是说了可以不去吗?”
许舟侧目看去,是个五大三粗的镖师,正牵着牛鼻子往前走。
旁边稍矮些的同伴平静道:“这可是去上京的镖。到了京城,咱们就留在那儿不回来了。”
他顿了顿,“听说京畿繁华得很,不去闯闯可惜了。”
那矮个镖师经过许舟身边时,还礼貌地点头笑了笑。
许舟注意到他顺手把刚领的铜钱抛给同伴:“哥,钱你收着,这是咱们东山再起的本钱。”
“咋让我拿?”大个子挠头。
“两个多月没开荤了,我怕待会儿路过怡红院腿软。”镖师挠挠眉毛,叹息一声。
大个子憨厚地问:“行,那我收在哪里?”
“就搁你褡裢前兜。”
“我放褡裢前边还是后边?”
“前边。”
“哦。”
两人说着走远了些,大个子突然压低声音:“老弟,那事咱们真要答应?”
“嘘——现在别说这个……”
许舟突然驻足。寒风卷着零碎的心声灌入耳中:
【一个世家加个知府,这买卖烫手啊…】
【肚子好饿…】
官道旁,许舟眯眼打量那两道背影。
矮个的吊儿郎当牵着牛,高个的一板一眼数着铜钱,都是生面孔。
他们牵着牛车随大部队进了平阴津城关,丝毫没察觉背后的目光。
许舟攥紧缰绳,指节发白。
本以为离开景城就能摆脱这些腌臜事,这些鬣狗闻着味就追来了。
风云不安地刨着前蹄。
许舟下意识就要追上去试探。
寒风呼啸,吹得他一个激灵。
许舟深吸几口冷气,让刺骨的寒意浇灭冲动。
不能打草惊蛇…
片刻后,等肺里的燥热压下去,他牵着风云快步追上,脸上已换上温和笑容:“两位是景威镖局的镖师?”
矮个子镖师回头,客气地拱手:“正是,跟着虞镖头混口饭吃。”
许舟注意到他虎口的老茧,那是常年握刀留下的。
高个子虽然没说话,但站姿稳如磐石,显然也是个练家子。
“方才听二位说要去京城发展?”许舟状若随意地问道,“巧了,在下也是去京城。不知二位怎么称呼?”
那高个镖师刚要开口,就被矮个子一把拽住了袖子。
矮个子镖师阿二牵着牛车,边走边赔笑道:“贵人见谅,小的叫阿二,这是我兄弟三儿。我们堂兄弟三个,我排老二,他排老三。”
许舟注意到阿二说这话时,眼睛一直往马鞍前的一支长条布袋瞟。
那柄「臭肺」端的狰狞,五尺五寸的刀身斜斜探出,锋刃似沾着未干的血渍,在日光下泛着冷冽的青芒,几乎要将人腰折断般横在那里。
是以许舟着人寻了鼎盛商会的老朝奉,掷出三百两雪花银,只换得那匠人拍着胸脯应下:“保准叫这煞神入了鞘,比新嫁娘的绣鞋还合脚。”
他故意把风云的缰绳在手上绕了两圈,笑道:“我是苏家姑爷,随岳家迁往上京。二位的大名是?”
阿二眼中警惕之色一闪而过,干笑两声:“原是苏家姑爷,失敬失敬。咱们泥腿子贱命,小名喊惯了顺口——算命瞎子说,生来克木克土,大名金贵,压不住这破落户儿的八字。”
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牛绳上的毛刺,指节处还有未愈的冻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