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舟笑了:“掌柜的应该知道如今城门出不去了吧?”
掌柜点头,脸上堆着笑,眼底却藏着试探:“是知道,但不知道具体原因,客官可是清楚?”
许舟身子往后一靠,懒洋洋道:“想探听消息,得拿银子来买。”
掌柜讪笑两声,搓了搓手:“我就随便问问嘛……”他顿了顿,又换上生意人的热络,“放心,只要付钱,我客栈可提供一条密道,送客人与随行同伴离开高平。”
许舟眼神一凝:“密道在何处?”
掌柜抬手往下一指,笑得神秘:“就在我这客栈底下。”
许舟不动声色:“通往哪里?”
“两个出口。”掌柜伸出两根手指,像在炫耀什么稀罕物件,“一个通大玄太原府,一个通北狄苍龙京的朝圣州。客官若是想回大玄,我们便将你们送到太原府。”
许舟没急着答话,目光转向苏儒朔。后者从怀中掏出几张银票,轻轻搁在桌上:“这是五千两定金,剩下的等出了城再结清。”
掌柜的眼睛一亮,指尖在银票上摩挲两下,确认无误后,脸上的褶子笑得挤成一团:“客人果然爽快!祝您财源广进、生意兴隆!”
事情谈妥,两人正要起身,掌柜却突然伸手一拦:“诸位客官今天有何安排?”
许舟随口道:“在这客栈歇上整日,养养精神。”
掌柜连连摆手,语气热切得像是怕他们错过什么天大的好事:“使不得使不得!诸位千金之躯闷在屋里岂不可惜?高平的君平街那可是藏龙卧虎,绸缎庄的云锦、铁匠铺的精铁,还有巷子深处的桂花蜜酒,都是别处寻不来的好东西!”
苏儒朔眉头微皱,语气谨慎:“掌柜好意心领,但如今局势动荡,贸然外出恐怕……”
“无妨!”掌柜拍着胸脯,声如洪钟,“我为几位寻个伙计,都是高平城摸爬滚打多年的好手,寻常宵小见了他们腿都得打颤!只要几位出门时知会一声,保准能逛得安心、买得舒心!”
许舟看了苏儒朔一眼,见他没再反对,便点头笑道:“既然是掌柜的一番心意,那我们就却之不恭了。”
许舟与苏儒朔快步回到桌前,木凳在地板上拖出短促的摩擦声。
许舟俯身撑住桌沿,声音压得极低:“掌柜手里有条密道,直通太原府。”
他将方才的遭遇与密道之事告知众人。
柳清安眼神警惕,沉声道:“这地方透着古怪,我和汀兰就留在客栈,也好守着行李。”
汀兰连连点头,下意识往柳清安身侧靠去。
苏儒朔轻咳一声,伸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伤腿:“刘大夫的药虽灵验,到底伤筋动骨,我这腿伤虽有好转,但走不得远路。你们几个年轻人出去看看也好,不过务必小心。”
苏玄正立刻挺直腰板,拍了拍胸脯:“爹,我陪着您,有什么事也好照应。”
“也好。” 许舟应了一声。
倒是柳云溪兴致勃勃地站起身,一把揽住许舟的肩膀:“许兄武艺高强,跟着你出门可比那些打手让人踏实!我还没见识过这边防小镇的热闹,说什么也得去逛逛!”
许舟沉思片刻,点头道:“那便走一遭,你可别落下。”
两人朝众人颔首示意,并肩跨出客栈门槛,融入君平街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
君平街的喧嚣像锅滚粥。挑担老汉的吆喝混着糖画摊的焦香,穿红袄的小丫头蹲在路边,正用草茎逗弄竹笼里的促织。
许舟突然被撞了个趔趄——是个举着风车奔跑的垂髫小儿,后面追来的妇人连声道歉,鬓边木簪雕着粗糙的喜鹊。
“尝尝这个。”柳云溪突然塞来块黄澄澄的米糕,表面烙着吉祥纹,“黍米混了羊奶,塞外传过来的做法。”
他嘴角还沾着枣泥馅的痕迹,另一只手已经指向卖胡麻饼的摊子。
许舟咬开米糕,甜腻里泛着腥膻。
三丈外有个戴幞头的税吏正在抽摊贩的笞条,粗布衣衫的老汉跪着捧出铜钱,手背皲裂如旱地。
“大玄商税三十税一,农税却收三成。”许舟突然道,碎米糕渣从指缝簌簌落下,“江南织坊日进斗金,老农卖儿卖女凑春税。”
柳云溪举到嘴边的芝麻糖顿住了。
街边酒旗在他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衬得那双总是带笑的眼突然深沉:“许舟你这话…倒像御史台那些革新派。”
许舟望着街角货郎的推车,冷笑一声:“靠几亩薄田能刨出多少银钱?要充盈国库、让百姓富足,就得从商贾身上下功夫。可这改革……”
他话音一顿,目光扫过青瓦白墙,“满朝文武都把‘祖宗之法’挂在嘴边,动一动便如剜他们心头肉。”
柳云溪闻言神色骤紧,一把拽住许舟衣袖退到巷口:“噤声!这话也就我当你知己才听,他日若落旁人耳中,轻则丢了前程,重则……”
他没再说下去,只重重拍了拍许舟肩膀。
许舟却洒脱地甩开他的手,掸了掸衣摆:“仕途于我如浮云,不说这些扫兴话了。”
他见柳云溪步子越走越快,不禁挑眉,“瞧你这火急火燎的模样,莫不是藏着什么好去处?”
柳云溪侧身避开挑夫的扁担,狡黠一笑,抬手遥指街角朱漆招牌:“那日来君平街便瞅见了!”
忆金堂的鎏金招牌在日光下泛着油润的光。
门口垂着青竹帘,掀开时撞响一串黄铜铃。
“首饰铺子?”许舟打量着门楣上精美的雕花,“你特意绕路来这儿,就为了买这些?”
“这你就外行了!”柳云溪兴奋地搓了搓手,压低声音道,“高平的玉石在中原可是稀罕物!碧殿子温润如春水,贺兰石纹路像极了塞上晚霞……”
他说到兴起,眼睛都亮了几分,“此番离家许久,总得带些稀罕物件回去,讨爹娘欢心不是?”
“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许舟忍不住笑出声来。
“胡说!”柳云溪梗着脖子辩解,耳尖却悄悄泛红,“我这叫孝……孝心使然!”